挚爱之人的离去,究竟是怎样一种彻骨的哀伤与悲痛?
此前的路招摇从未体会过这种痛彻心扉的滋味,因而在目睹前世的路招摇随夫殉情的结局时,心中虽有感触,却并不如何深刻,顶多是有些感怀于那对夫妇情比金坚的感情罢了。
但若说感同身受,倒也真不至于。
直到再后来闭关修习功法的那十日,她又于幻梦之中,偶然窥见了琴芷嫣的前世。
也正是在望见那个孤苦伶仃的白衣女子的那一刻,她方才后知后觉地领悟到,自己似乎根本就承受不了离别之苦。
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
回想着那些略显杂乱的往事,路招摇推开面前的那扇门,慢慢走到床边,沉默地看向床上那个无知无觉的女子。看了好半晌,那人都毫无动静,于是她只能强忍着心酸,转而坐在床前默默守着爱人。
在来这里之前,她自然是与琴瑜见了面的,且因为知道这位岳父同样忧心着被吸取功法后昏迷不醒的兄长,所以在他开口之前,路招摇便率先提出要派人护送他前去千尘阁的事。
琴瑜当时怔了怔,并没有口是心非地说出什么“不必费心”的话,而是欣慰地看着她,如同在看第二个芷嫣。
路招摇勉强笑了一下,目送他在暗罗卫的护送下施展瞬行术离去后,便推门进屋,来陪伴她那有缘无分的爱人。
在此期间,她挥退了值守此处的暗罗卫,而后独自坐在床边,握着琴芷嫣冰凉的手掌,枯坐了许久。具体有多久,她也记不清了,只是迷迷蒙蒙地感知到外面的天色似乎曾由暗转明,继而再由明转暗。
余光偶尔一瞥,尽是一片令人深感压抑萧索的暗色,看得路招摇心头憋闷,索性再不分心,就那样痴痴凝望着琴芷嫣的睡颜,望到泪水沾湿面颊都不自知。
望着爱人紧闭的双目,她脑海里混混沌沌地想起了很多事。有过去,有现在,有前尘镜中看到的伤心过往,亦有成婚之前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令人心碎的一幕幕。
是的,正如琴芷嫣有心结瞒着她那般,路招摇自己,同样也有着那女子所不知道的心事。
不,或许应该说,是包括琴芷嫣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曾知晓的秘密。
那应该算是前世的路招摇殉情许多年后的事了吧。反正,在那场幻境之中,她所见到的琴芷嫣,已经完全成长到了后来可以独当一面的样子,看起来远比现在有爱情滋润的她要成熟许多,也要孤寂许多。
那时的她,总是清冷的,麻木的,沉默寡言,不大容人靠近,处理起事务来却又偏生可靠得很,活脱脱像是第二个厉尘澜在世——或者说得再难听一点,也是前世那个路招摇会喜欢的沉稳模样。
明面上,那个芷嫣是清冷疏离、从不轻易出错的护法大人。可在路招摇看来,失去了精神支柱的她,却更宛如一具行尸走肉,每日里只是勉强说着活人会说的话,做着活人会做的事。而那些曾真真切切地属于琴芷嫣本人的喜怒哀乐,不知何时早已被她死死压在心底,仿佛再也不复存在。
更多时候,她所看见的,都是一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什么时候自己出了差错,便会将路招摇这么多年的心血尽数毁去的紧绷之人。
难过吗?心疼吗?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过去的爱人为了旁人,独自在那万戮门中枯守须臾数载。
答案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可更令路招摇心痛的是,纵使付出良多,甚至为了所谓的回溯之法不惜熬干了心血,那个痴情的女子,却仍是终其一生都没能等到心爱之人的回归。
看到琴芷嫣不无遗憾地坐在路招摇的墓前,痴痴地对着那座空坟说着对不住那人的话时,路招摇的心简直都快碎了。
“天上地下威武无敌至上至尊女魔头路招摇”,如果不是全然笃定了自己再也无法见到路招摇,如果不是对自己的未来再无眷恋,这种带有诀别意味的碑文,又怎会经由琴芷嫣的手,亲自镌刻在属于那个路招摇的无字墓碑上?
由此看来,情之一字,果真伤人伤己。
尽管路招摇早已明晰这里只是幻境,所见的一幕幕也不过是那些年曾发生过的再也容不得后人改变的往事,可在眼见琴芷嫣身死的那一刹那,她却仍然忍不住动摇了。
她多想穿透过去与现在之间相隔着的重重屏障,亲自去抱抱她的爱人,告诉她,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承受这份相思之苦。除此之外,更想要安慰她,那个女魔头的一去不回,其实并不是她的错,更不该成为她一辈子的执念与负累。
无他,只因她的芷嫣,实在太苦太苦了。失去了那个路招摇,仿佛将她人生中的最后一点甜也一同带走了。在这个幻境中,她从没见芷嫣真心笑过,大多数时间,她都是一个人默默立于山巅之上,遥望着某个方向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