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底城街道上，大多数建筑物都已经崩塌成了一地碎石，底城中大部分居民的尸体，也同样被碎石掩埋。

只有偶尔一些获得‘自由’的断肢，化为了蠕行之手一类的玩意，把手指当作是脚，手掌当作是身躯，在地面上恶心地爬行着。

能有幸化作大僵尸的尸体并不多，只有很小一部分，但这一小部分是以整座城市的居民数量做为参照比例的，只汇聚在一处了话，多少还是显得尸山尸海。

然而大多数尸体并不完整，并还存在着没有尸体的‘居民们’。它们有的借来了其他人的骨头，拼凑成一副完整的骨架，成为了摇摇晃晃行走的骷髅兵；还有的干脆放弃了□□，化作了无实体的幽灵类怪物。

这些‘居民’并不是底城里原本的那一批，因为精灵们的灵魂早已离去，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副躯壳，和负能量堆积产生质变后的普通亡灵。

但现在这些亡灵们，却是在模仿着‘生前’的行为，比如坐在乱石堆里假装是在摆摊的商贩，用腐朽的声带模仿叫卖的声音；又比如骷髅兵、幽灵和蠕行之手，组成了‘和谐有爱’的三口之家，相伴在集市中漫步；再比如一对大僵尸，手拉手地在一起逛街，时不时如同小情侣般亲亲我我。

两位高阶吸血鬼紧皱着眉头，盯着这诡异街景中唯一的一个生灵，一个向亡灵们兜售镜子的人类行商。

这个男性行商身上的衣裳不少地方都打着补丁，有着缺乏打理而落下的灰尘与油污，脚上的草鞋破破烂烂，身上也似乎生着疮，在手腕和脖子间留下了未消去的伤疤。

如果换作是在地面上的博城，把亡灵都换成生灵，这个卖镜子的商人和下城区的普通小贩，其实并没有多大区别。

“你上次来的时候，有见过他吗？”伊兹双眼未动，嘴里询问着狄拉夫。

狄拉夫的全身感官亦牢牢锁定着那个行商，回答:“我上次来并没有为了开洞而绕路，所以是直接到的街区中段，也就是镜子摊位后面的那栋楼。”

上一次来底城废墟里，狄拉夫可没有带领不能化雾的吸血妖女，所以他一路化雾走直线地，穿过岩石与废墟的缝隙来到这里。

如果这一次不是因为绕路了话，高吸来到这片底城废墟，将会直接面对镜子商人。

“让我去会会他，”伊兹心中转过几道思绪，最终决定由自己去试探一下这个古怪的商人。

因为对比起狄拉夫，他好歹懂一点魔法，且身为新生儿的自己相对比较弱，出什么事故了，比如被控制住了身体，狄拉夫也能很快的杀死自己，再把自己带回去复活。

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冥府金币，伊兹把它暂时地含在嘴内侧，确定其不会干扰念咒后，就直接飞向了那条古怪的街道。

扮演着‘正常人’的尸体与幽灵们，对高阶吸血鬼视而不见，伊兹也对它们视而不见，在街口落地后，两步就来到了商人的面前。

他倒要看看对方打了什么主意。

不过伊兹还没来得及开口，这个镜子商人就用肢体语言，热情洋溢地朝着吸血鬼，比划着自己摊位的招牌。

那是用费伦通用语写的‘物美价廉的镜子，5铜币一个。’

看着这通用语写成的文字，伊兹眉头皱地更紧了，这个商人是连装都不装了是吗？

似乎是看到‘生意来了’，镜子商人从自己的摊位上取来了一面镜子，递到了伊兹的眼前，嘴里咿咿呀呀地似乎是说不出话来，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吸血鬼怀疑地盯着商人的举止，这个商人不过是一个稍微强壮点的人类，从对方表现地不会说话的样子来看，是一件好事，因为不会说话就代表着无法念咒，没有语言上的陷阱和交锋，但这也许就是对方让自己放松的一种故意表现。

场面一度很沉默和僵持，只有商人不停地手舞足蹈‘推销’着自己的商品，伊兹在又观察了一阵后，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出来，他不敢贸然开口试探对方，害怕说错了什么话，会与不知名的存在达成什么协议。

他试着踢碎摊位上其他镜子，但商人就像是预设好的人偶，只重复着自己的推销动作。

伊兹又装作要离去、打碎通用语写成的招牌、拿石头砸商人脑袋、把身边‘逛街’的亡灵先清理干净、背对着对方等待对方的偷袭……，等等一系列试探下来，都毫无成效。

到最后高阶吸血鬼也略微无奈了，他不是不能杀了这个商人，但也得先得到一点有用信息再杀吧？

可商人依旧兜售着镜子，镜子……

伊兹的注意力又被拉回了镜子上，除了商人手里的镜子，摊位上其余的镜子已经全都被砸碎了，但是在此之前，一些镜子本来就是碎裂的，还沾满了尘土，就像是商人为了摆摊，特地从废墟里刨土刨出来地一样。

但商人手里的那一面镜子还是完好的，吸血鬼此前从未专注地去看那面镜子，镜子是一些法术的载体，比如德古拉无法前来探查底城废墟，就用了千里镜来代替自己的眼睛。

还有可能附有什么邪恶魔法，能摄人心魄，所以伊兹的视线总是会刻意避开镜面，专注在商人身上。

可现如今除了杀了商人，似乎就只有对方手上那面镜子做为试探线索了……

伊兹心中叹了口气，刻意地去观察起那面大概两个巴掌大，铜底带着雕花的椭圆形镜子。

高阶吸血鬼和大多数吸血鬼一样，镜子是无法照出样貌身形的，所以吸血鬼的日常生活中，根本用不到镜子。

单手接过商人推销了好久的镜子，伊兹心中万分警惕，随时做好了斩断自己的手、挖掉自己的眼睛或者用黑火自杀的准备，来阻断邪恶魔法的侵入或者控制。

但都没有，他从镜面中看到了一片鸟瞰视角下的绿草如茵和美丽溪谷，低阶吸血鬼们穿梭在树林间，一只卡塔卡恩从树梢上，摘下一颗好似是石榴的红色果子，咬开以后果实中流出了鲜红的液体，卡塔卡恩则贪婪吮吸着这甜美的汁水。

紧接着这个觅食的低阶吸血鬼，像是受惊的兔子般，好像感知到了什么危险，撒腿就从果树旁边跑开，跑进了茂林树林的深处，似乎在躲避高空中的猎食者。

而做为俯瞰视野的提供者，并没有去追逐那个慌乱逃窜的低吸，ta似乎依旧在空中盘旋，在这一片溪谷、溪谷之外的平原、平原尽头的山脉、山脉另一端的森林和沼泽……的上空，ta在空中盘旋，或者说按照某种奇怪地飞行轨迹，而不是走直线地在巡视着领地。

伊兹感觉到自己的心底，传来了阵阵眷恋之情，他认出了这镜子中的景象是哪里——是‘故乡’，吸血鬼们的故乡，并且这番风景有别于伽蓝沙族群和陛下族群的传承记忆，应当是属于其他族群的。

他感觉到自己对这份眷恋深陷其中，根本不愿意离去，好似自己就该属于那里，吸血鬼属于故乡！吸血鬼想要回到故乡！

“啪——”忽而地，伊兹扔掉了手里的镜子，砸碎了它，接着伸出利爪，抵在商人的脖颈间。

他愤怒地逼问商人，说:“你从哪里得来的‘它’！”

差一点，伊兹就感觉自己快要迷失在这段记忆中了，假如他是一个‘天生’的高阶吸血鬼，或者是被迫从故乡离去的长者，对回到故乡有执念和憧憬了话……

很可惜伊兹是高阶吸血鬼里的‘异类’，他的故乡在浮国的乡村，又或者是那颗星球的大海，他是由人类转变的高吸。

虽然也继承了伽蓝沙和陛下两个族群的‘故乡’记忆，但他对回到吸血鬼的故乡没有执念。

他会对给予自己源血的长者尽忠职守，但假设未来某一天，族群真的找到了故乡世界想要回去，伊兹是不会一起走的，他可以‘孤独’地留在迦勒身边，而抛弃族群，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已经付清了这份源血的报酬。

可假设现在站在这里看镜面的，不是自己这种‘异类’，而是狄拉夫或者德古拉呢？

伊兹不安地在内心盘算着，如果是其他高吸在场，会不会就当场被这段已经成为执念的记忆所迷惑？那其他高吸会做出什么事？比如头脑一热就答应了商人的不合理交易？

“你是谁？”

“有什么目的？”

“从哪里来的这段记忆？”

……

伊兹继续逼问着这个镜子商人，尽管知道对方可能不会说话，或者不愿意说话，但他还能观察对方的表情及一切有可能在无意中透露的线索。

商人没有回答，看起来似乎有些意外伊兹能这么快挣脱那段记忆，紧接着他又突然微笑着看着吸血鬼，主动扑向了那近在咫尺的长长利爪。

利爪穿透‘人类’的身体，并没有飞溅出鲜血，商人像是一片纸糊地一般，被烈焰点燃，逐渐被火焰灼烧成了一团灰烬。

伊兹想要留住商人，却扑了一个空，只闻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狄拉夫化作的黑雾飞扑了过来，同样只留住了一坨灰烬，他又快速地检查了整条街区，发现随着镜子商人的离开，一些没被杀干净的僵尸和幽灵们，又变回了负能量下的行尸走肉，没有再维持那虚假的‘生前’行为。

“你看到了什么？”抱着千里镜的低吸，飞到了伊兹的身边，从镜子里传来了德古拉的声音。

伊兹看了一眼千里镜里德古拉，回头看了眼重新返回的狄拉夫，沉默了一会，回答道:“不适合在这里谈，我建议带着迦勒他们，在冥府王子的注视下再谈这件事。”

一听到需要在神的注视下谈论，两位年长一些的高吸，表情也严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