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绣坊?”
秦兰接过册子,翻看起来,“怎么想到这个?”
欢娘倒难得有些紧张,她盯着秦兰翻页的手,半晌才道:“也不一定非要是绣坊,只是我总想做些什么。”
秦兰抬头看她,欢娘壮了壮胆,继续道:“夫人有女学,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不同夫人身边的娘子。她们多是像绾心、甚至像我的。”
“我想若能有处干净地方,教她们学些正经手艺就好了。”欢娘看着秦兰的眼睛。
秦兰听懂了她的下半句:不至于沦落惠水岸边。
她的心一抽。
秦兰总压着自己不去细想欢娘的过去,以及自己一手造就的现在。这两者究竟孰高孰低,柳宅又是否不过是第二个火坑。
她总对自己说,情急之下这样已是最好。
可当真如此吗?当真没有旁的办法?
她的手无意识里用力,捏皱了纸的一角。秦兰像是被唤醒,忙低头看去——纸上赫然是两个格外突出的字:皆难。
她被这两字烫了眼,听到欢娘唤了声夫人,勉强收拾好了心绪。
“当生意做恐怕不行。”秦兰道,“正如你所写,此事现下无利可图,难以说服掌柜东家。”
她见欢娘的眼暗了暗,继续:“不过若不把它当生意,纯当是件善事,倒也不难。”
欢娘的眼又亮了:“善事?”
秦兰本想笑,却笑不出来。她压着心中百味,解释:“如慈幼堂救济幼童,你这绣坊便当是救济妇人娘子。”
“打出招牌去,叫那些过不下去的女子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不卖身,不卖艺,教人做绣活。若是父兄要卖她,你还出笔钱,薄利息,待她学成自己赚了钱,再慢慢还。”
欢娘的眼越听越亮,接上她的话:“也不在乎究竟还不还的完,不过是这么个盼头。只是契书有些麻烦,要不还是签长工?”
“不急。”秦兰终于浅浅笑了,“你拟定了章程,写来与我看。”
欢娘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兴奋劲消了大半。她看看秦兰,有些为难:“可这样定是要赔银子进去的,或许还要赔许多。”
她知道夫人有钱,可如今朝局如此,夫人的女学也还算不上平静顺利。她忍不住替夫人担忧。
秦兰看着她,却沉默了良久。
马车摇摇晃晃,车帘时不时被吹起,车内的温度已与车外无二。而欢娘手里的团扇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放在一边。她本就怕热,双颊染上红晕,眼却清亮。
秦兰看着她额角滑下的一滴汗珠,掏出手帕替她擦去。
夫人的手帕沾着幽香,欢娘微微屏住呼吸,低下头去配合她。只是秦兰的手一直停留在她脸旁,她抬眼:“夫人?”
秦兰鬼使神差地将帕子移到了她眼前,欢娘的世界一时只剩下了那层浅青色。薄纱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隐隐透出她的眉眼鼻尖。
欢娘安静地等着。
“对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这一声轻得像叹息的一句话。青纱也在主人的手下滑落,拂过她的脸。欢娘突然伸出手,她的眼前没有了遮挡。
秦兰的眼里闪过惊讶与无措,手帕已经轻轻飘落到了地上。
“夫人为什么道歉?”
欢娘的体温偏高,秦兰觉得手腕有些烫,一时不知该看哪里。
好在这样的无措并不长久,欢娘的手越来越低,低到两人交握的手双双到了秦兰膝头才松开。
欢娘的视线却不曾移开,她盯着秦兰的眼:“夫人无需道歉。”
秦兰终于抬眼看向她,她继续:“夫人是可怜我也好、一时兴起也罢,夫人都不曾对不起我。”
秦兰的眼睫轻颤,她终于开口:“欢娘...”
欢娘堵住她的话:“倘若夫人觉得有,我也原谅您。”她对着秦兰一笑,又是那个秦兰所熟悉的欢娘了。
秦兰抬头闭上了眼。欢娘递给她自己的帕子,又将地上她的那块捡起:“改日我洗好了再还给夫人。”
秦兰接过,再睁眼时已平静许多。她也将欢娘那本小册子还给了欢娘。
马车恰时停了,侍女们上前撩开车帘。欢娘先下了车,又转过身来,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