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斗转星移从不在乎人间小小公主的觉醒。日子按着它该有的样子一天天过去——张曼仍在牢中,妙妙藏在绣坊,秦兰往返于女学和柳府,欢娘与涂绾心院里的灯时不时亮起。
赵徵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的无力。她奔走于各官员府中,大理寺、京兆,乃至同御史台谢大人都混了个脸熟。可他们或许笑脸相迎,却远比她善于打机锋。
她难以为这些已功成名就的大人提供价值,自然也无法从他们那里换取她想要的东西。
公主焦躁着,曼娘与妙妙却显得平静。
并不是牢狱浇灭了她们的怒火,不过她们早已习惯这样的境地。笼中鸟还是阶下囚——有何不同?
“欢娘姐姐!”
妙妙穿着民间姑娘的布裙,青春俏丽。她看见欢娘身后的秦兰,有些惊奇道:“夫人今日怎么也来啦?”
还不等秦兰回应,她先‘啊’了一声,看了看欢娘:“不会是我前两日同姐姐说的...”
欢娘朝她点了点头,她竟然不好意思起来:“诶呀,那只是随口一说,姐姐怎么还当真了...”
“怎么?对你好也不成了?”欢娘逗她,“那我们这就回去。”
“别!”妙妙眼睛睁得圆圆。
“好了。”秦兰无奈地打断她们,“进去吧?”
路上,她同妙妙搭话:“听欢娘说你们楼里曾有个姑娘,教了你识字?”
“是呀。那个姐姐喜欢诗三百——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她扬起脸,有些骄傲:“这篇鹿鸣她最喜欢,我现在还会背呢。”
“北杨姐姐还教了我怎么解——小鹿在原野上吃草;我以笙歌招待客人,客人亦友善待我,一切都遵循着大道。”妙妙脸上露出向往,“多美好。我想让囡囡和婶子们也见见这样的诗。”
秦兰脚步一顿,她重复道:“北杨...?”
欢娘敏感地看向她,妙妙还兀自向前走:“是呀,北杨姐姐。她读了好多书,我们都猜她曾经一定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欢娘却见她的神色越来越不对,低声问:“夫人?”
秦兰不理她,她快步上前追上妙妙:“她现在人呢?还在百花香?”
妙妙被她吓了一跳,答道:“不在了。她已经不在了。”
“是被赎走了?还是去了别处?”
“夫人。”欢娘上前拉住她的衣袖,她看着秦兰的眼睛,“北杨前两年就投江了。”
投江了?
秦兰同她对视一会儿垂下眼,她又安静下来。
欢娘不曾松开她,夫人此时的安静不同往常。欢娘同她相伴这几月,知道了许多旁人所不知的秦兰。比如夫人其实很懦弱。
她的镇静是教养,也是伪装。欢娘有时会想象遇见自己前的夫人——她静坐在小院里烹茶观花,脚不沾地。夫人自以为是隐士君子,有一日却来了百花香见到了自己。
短短一瞬,欢娘想起了很多。她想起夫人曾在马车上向她致歉,欢娘明白夫人的愧疚和后悔,也明白夫人几近严苛的自省源自何处。夫人本该是琉璃灯,一辈子被人精心藏在高阁,每日弹去灰尘,不见风雨。
自己与那位柳大小姐的生母是夫人的心病。南山有桑,北山有杨。乐只君子,邦家之光。欢娘也读过诗经,南桑北杨,北杨恐怕就是那位姜姑娘的名字。
她牵住了秦兰的手,对妙妙道:“抱歉,我们改日再来。”
柳家的马车还停在门口。
欢娘拉着秦兰上了马车,她对车夫道:“回碧涧。”
马车动了,秦兰的泪也落了下来。
自打得知她被人卖走后,这一日早已多次出现在梦中。惠水岸边,那能是什么好地方?北杨又是那样刚烈的性子,秦兰曾无数次在夜里辗转难眠。
从前怎么不知道她喜欢鹿鸣?她在百花香里为客人吹奏笙歌时,是否仍幻想着‘人之好我,示我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