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张华来的时候,贾南风都会没来由地感到烦躁,她也不愿意说话,就只是低头捣药,一时之间济生堂就只能听到咚咚咚的捣药声。
张华被晾在了一边也不急,只是看着贾南风往杵臼里添草捣药。
“宫里今年收到的贡品怕不是都进了这金谷园了吧,何必再来,你我都清楚,我是不会回去的。”贾南风往杵臼里丢了一把野料豆,豆子经捣药杆发出沙沙的声音。
“微臣来不是为了劝娘娘回宫的。”张华道。
“你不是来劝我回宫,难道又是来劝我向善向上?”贾南风嗤笑一声,“张太傅,你也看到我这腿了,想做恶也做不了了。”
张华抿嘴,他想说不是,但却觉得自己反驳的话显得过于无力。
太宰一事之后,官家认为楚王权势过大,一直想找机会剪其羽翼,但他却觉得楚王为人正直,在百姓之中颇有名望,不可随意处置,故而此事一拖再拖。
当时华林园宴席之后,他被官家留下来再次商议楚王之事,他依旧坚持不可给楚王乱扣罪名。
就在他与官家各执一词之时,城门守卫急匆匆地前来禀报:“楚王来到城门下,说是要夜开城门,皇......皇后娘娘也与其同行,二人共骑一马。”
守卫先入为主,是受了传闻的影响,认为皇后荒淫无道,即便与小叔子发生了什么,也不足为奇。但张华深知皇后的为人,怕是楚王听到风声,所以挟持皇后出城。
当他与官家赶到城门时,楚王已经挟皇后突破封锁冲出了城门。
官家当下立断夺走身边守卫的弓箭,只听到嗖的一声,一支箭飞向远处,准确的插入楚王的背部,紧接着便见到受箭的楚王向马的一侧倒下。
张华看到皇后没事松了一口气,但就在这时,将要坠马的楚王忽然抬手拉了一把马上的皇后,没有防备的皇后被拽了下来。
良骏一日千里,速度极快。城门之上的他们听不到声音,只能看出远处的两个身影从马上坠落,而后滚落在地,带起阵阵尘土。
张华愣在原地,周遭的声音抽离,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境,又或者若是这一切都是梦境该有多好。
身边的官家不知何时驾马出了城,他将那个瘦弱的身子从地上抱起,带着她穿过黑压压的军队。群龙无首的士兵们自动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黎明前的城门前,显得格外肃穆悲壮。
由于外臣无宣不可进出后宫,张华只知道坠马之后皇后陷入昏迷,官家与从前无异,每天照常上朝退朝,与他商议政务,只是听说去太医院的次数更加频繁了。
他后悔自责,若是他没有激烈反对官家对楚王的处置,楚王或许就没有机会将她掳走,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皇后醒来的消息是他从太子处得知的,太子同他说完这事后,表情古怪:“或许于她而言,还不如就这么一直睡过去。”
他原以为太子说这话,只是因为不喜皇后,直到官家派他去金谷园,他见到轮椅上的她后,才明白太子的意思。
或许真如太子所说,于她而言,不如从未醒来。
“听说楚王矫诏是太傅替官家想出来的?”贾南风注视着张华,见对方沉默,嘲讽说,“太傅不是一向自诩光明磊落,当初还指责本宫构陷太宰,怎么到了楚王这儿,这些原则就不必守了?”
张华沉默,城门一事后,确实是他给官家献策,最终楚王以矫诏之名被定罪,楚王的军队也被官家所收归:“......我没想到楚王竟会破釜沉舟,挟持娘娘......”
“你怎会想到?在太傅心里,除了我以外,人人皆是良善,我若不作恶,这世间必然太平。今日太宰明日楚王,只要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他们作奸犯科,你便愿意对他们宽厚处理,别的君王臣子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到了你这倒是恰恰相反。”
张华之后便再也没说话,对贾南风的话也是单方面受着。
“太傅为何不说话?是觉得我说的有理,还是心中有千言万语,但觉得不必与我一个妇道人家多言?”
济生堂的木门发出了吱的一声,紧接着便见珠娘的头从门外探了进来:“有客人呀,那我稍后再来。”
“你进来了吧,太傅已经说完了。”贾南风叫住珠娘。
贾南风讲多了感觉自己就像同死人说话一样,也觉得没意思。方才她也是火气上来了,这才与张华吵起来,但冷静想想其实多说无益,张华从来都是那种人,她又何必争执。
珠娘听到贾南风这么说,这才进了屋,而张华也退了出去。
珠娘将一个沉重的跨背小木箱放在桌上,木箱砸在桌上发出不满的声响。贾南风见对方的视线落在桌上摆放的杵臼后解释说:“我就随便捣了一下,一点也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