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另一只手清理着棋盘,待将黑白子全都放好之后,她将放着白子的陶罐推到裴宥的面前:“陛下同我来一局吧,我会将我所有的事情向陛下坦白。”
裴宥轻笑一声,放开了她的手。
他当楚王已有十一年,从未见过有她这般敢在自己面前放肆之人,不仅自称用“我”,还给了他白子,真是嚣张至极。
不过,她对他的坦白,又有多少真,有多少假呢?
白绯寒舒展了一下自己的手,随后执黑子落于棋局中央开局:“陛下,昨日来刺杀你的暗府的刺客,非我指使,与我无关。”
裴宥是一国之主,是最重视自己的安危之人,所以白绯寒要首先向他表示,自己对他并无恶意。
“嗯。”裴宥的白子紧随。
“我虽有承乐公主之名,在燕王宫中却过得并不好,无人知道我的母妃是谁,我也不知我的父王为何厌恶我如同厌恶一个瘟神一般。”白绯寒落子后,伸出一只胳膊撑着头看着裴宥。
裴宥去看她的眼睛,看不出其中有一丝一毫的谎言。
“陛下你知道吗?为了活下来,我不得不做了许多我不想做的事。”
“比如呢?”裴宥问。
“比如学武,”白绯寒笑笑,“陛下你知道的,在那后宫之中,我若不会点什么,是很难活下去的。”
裴宥的心口有些闷,看着白绯寒的笑容,却总觉得她会在下一刻便要哭出来。
活下去吗?曾经的裴宥,那个还是楚国的公子而并非楚王的裴宥,屡次被最亲近之人伤害。他的母妃,恨极了他,给他下了五年的药,对他每次病发时那难忍的痛苦喜闻乐见;他的王兄,他最敬重的王兄,为了那楚王之位,派手下精兵刺杀他。
最后,裴宥成为了楚王,可是却再也难以相信身边的亲近之人了。
如果是为了活下去的话,会武这件事,也不是令他很难以接受。
裴宥继续问:“你会武,却又为何会怕血?”
白绯寒的笑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想起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头随即有些昏沉,她掐了掐自己的腿,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可当再次开口之时,大颗的泪珠却不受控制地砸落下来。
裴宥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哭,听她一字一句地说:
“陛下,你十岁之时登基,风光无限。而我,十岁时,杀了九个人。”
——
白绯寒在暗阁之中长大,每年的生辰自然也在暗阁之中度过。可当她十岁生辰的那日,暗阁送了她一份大礼。
白绯寒长得漂亮,即使身处暗阁,从小也都很受其他人的喜欢,同她待在一起每日训练的,还有九个女孩,她们经常相互切磋,期待着有一天自己的武功可以变得十分高强——因为燕王告诉她们,只有有一日变成那样,她们才可以离开暗阁。
可当白绯寒十岁生辰的那日,并未等到其他九个人对她的祝福,反而是被带到了训练场之中,那训练场上,站着那九个女孩。
白绯寒得知,她们十人今日要争的,是一个“承乐公主”的名头,今日在这训练场上,谁最后活下去,谁便会成为承乐公主。
九个人虎视眈眈地看着白绯寒,她们皆知她才是真正的承乐公主,可若要取代这公主之位,首先要做的,便是杀了白绯寒。
九人便开始围攻白绯寒。
白绯寒忘了时间,忘了招式,只记得那训练场昏暗。到最后,她活下来了,看着旁边九人还温热着的尸体,以及那蔓延着的、一眼看不到边际的血。
血味、汗味混杂在一起,那一双双尸体上永不瞑目的眼睛……
十岁的白绯寒蜷缩在训练场上呕吐,直至昏厥。
她很希望自己永远不会再醒来,却在一天之后,睁眼看到了暗阁的天花板。
“承乐,你做的很好。”楚王说。
——
最后,裴宥没去追问白绯寒是为何杀了九人,白绯寒也没有回答,二人只是默默地下着棋,在棋局之中厮杀得酣畅淋漓。
“陛下,我恨燕王室,我对陛下,没有任何威胁。”白绯寒此刻已经从痛苦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语气诚恳。
裴宥说:“白绯寒,不要爱上孤。”
她说了那么多,关于她的身世,关于她会武这件事,可她却没有说她对他表露出的感情的真假,如果可以,他希望那是假的。
白绯寒低头轻笑。
爱是一种什么感觉呢?白绯寒不知道。
但她在看到那刺客对裴宥举剑之时慌了神,明明怕血,却为了折磨那刺客将自己弄得满手是血,之后又吐了个昏天黑地。
“可是陛下,你输了啊。”白绯寒将手中已经握得温热的黑子放回到陶罐之中。
裴宥垂眸看,只见那棋局之中,胜负已出,黑子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