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好,阳光暖得令人昏昏欲睡。我一面应付着老师们的喋喋不休,一面关注着草地上的三人。程潇潇两手捧着块蛋糕,小口小口地咬,在她几步之外,程诚抱着言律的手,也在啃蛋糕,狼吞虎咽地。
言律似乎是想抽出自己的手来,可小家伙死死地将自己吊在那里,怎么都不肯松开。尝试了几次,言律放弃了。程诚仰着小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忽然,凑上前去,亲了他的脸。
接下去老师们说了什么我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看见言律仿佛触电般地抖了一下,立即便想要起身,可程诚一个熊抱,直接抱住了他的脖子,像只困住猎物的小章鱼。
那是种无法描述的神情。虽说我是亲眼所见,但却无法完全地理解他当时所思所想。
至少与我不同。
我努力地去分辨,或许,是恐惧。又或许,是悲伤。可更多的,全被言律自己亲手掩饰擦去了。
程潇潇也呆住了。蛋糕在她手中变成了一个被遗忘的玩具,甚至失去了只供观赏的功能。
她从小带着的弟弟,自会认人以来,从未主动拥抱过她,更不必说亲吻这种稍嫌亲密的举动。
这个令他从心底里惧怕的大哥哥,究竟是什么人?他的身上到底有着什么力量,竟会令程诚这般亲近?
她想不明白,于是变得愈加地不安。本能地,她觉着应该远离他,虽然这莫名的恐惧很是没有道理。而且大哥哥对他们那么好,她实在是找不出一个应该讨厌他的理由来。
言律一动不动地,小家伙就那么抱着他,一直抱着,而后,居然睡着了。真是没心没肺的孩子。言律轻轻扯下他的胳膊,将他抱在怀里,无声的瞧着。正午的太阳浓烈又热情,将他们打磨出油画的色泽。
我是那驻足的过客。沉醉于世间之美。
玻璃瓶子倒映出他的侧影,我伸出手去,被烫了个龇牙咧嘴。
言律露出一种“你咎由自取”的表情来,毫无半点同情心。
“唉”,我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这人,冷酷无情,以后会下地狱的”。
一如既往,这般的随口无心之说,他一向不会给我什么回应。
“明天是7月7日,小暑”,我提醒他。
试管与玻璃瓶子碰撞出无章的乐音,算是他的应答。
“阴历六月十四”,我不知死活地做了个二次强调。
透明的液体在试管中晃来荡去,平声静气地致命又危险,“也是他告诉你的?”
“我自己知道的不可以么?”,怎么总是在提起别人。
“哦”,这个人,该往下问的时候偏偏不问。
简直拿他没有法子。
“你不想知道他究竟是谁么?”,我直截了当地问他,“为何他会知道你这么多的秘密?”
不料他却反问,“我有什么秘密?”
“阴历六月十四”,我笑,“就是你的秘密”。
他居然一点也不为所动,“哦”。
“你不打算反驳一下么?”,我试图引导他。
他兵来将挡,“你说是便是”。
“我若说不是呢?”,我绕了话口。
他水来土掩,“那便不是”。
“我会把你交给警察,你信不信?”,我发誓,这句话我并无半点玩笑之意,我甚至被镜子中自己的神情惊了一惊。
岂知他继续四平八稳,“信”。
“我会将证据一并交给警察”,我不甘心。
像是试管中的一滴水,汇入海流,他们之间不会产生任何化学反应,“好”。
嘁。有恃无恐,这般自信我们寻不出任何证据么?
或许警察确实需要。可我并不在意。
事实上,我倒希望永远寻不出任何证据来。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要的是,我想到了其他的法子,一定可以狠狠摇撼他的不动如山。
“言辰和言景,他们从来不好奇自己的身世么?”
并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反应。
我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的身量与力气皆与我不相上下,险些叫他脱了身去。我按着他的肩,而他的手肘抵着我的手腕,他的眼神,让我很不喜欢。
空洞,毫不在意。
我抬起空出的一只手,探向他的脸,在触及那薄薄的皮肤前,被躲了开去。
闪电倏然落入他的眼睛,转瞬即逝,惊雷扑了满室的震耳欲聋。风推开未关紧的窗,将雨雾洒进来。
雨珠敲击着玻璃,叮叮,铛铛,和着我心跳的节奏。
阴云蔽日,如暗海。
木桌湿了半面,雨丝飘进了玻璃瓶子。
他撤开手,起身关上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