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贺星要我许,那我只好仔细地想一想。
爸爸的脸又皱了起来,我看见贺星不安的目光。
于是我吹灭了蜡烛,“许好了”。
“许了什么愿?”,爸爸笑着问。
原来怒与笑,是不必有什么过渡阶段的。
他没有打算听我的回答,我也没有打算要回答他,我听见他在问妈妈,“你怎么了?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妈妈也笑了,笑得比楼下院子里的那只狸花猫还别扭,她切了一大块蛋糕给我,“小休,七岁生日快乐”。
我没有接,我盯着她的手,无名指根部细细一圈,皮肤更白。她将一直戴着的戒指摘掉了。长袖没能遮去她手腕上的大片青紫。
贺星接过蛋糕,放在我面前。
吃饭不许说话,是爸爸的规矩。可若是他问话,我们必须要回答,也是他的规矩。
打破了规矩,便要接受惩罚。
我讨厌规矩。于是我总是要接受惩罚。
可拳脚落下来时,总是落在贺星身上。这只会令爸爸更为愤怒,到头来,每个人都要接受惩罚。
我并不责怪贺星的多管闲事。我想得很清楚,是我自己惹的事,却是他替我挨拳脚。
是我错,可贺星没有错。
贺星在吃蛋糕,他似乎很爱吃甜的食物。无论是水果,还是牛奶。
我对甜食无感,或说是,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口味。食物便是食物,果腹,吃饱了,能活着就行。
他吃得很快,放下空盘子,妈妈又给他切了第二块。
稀奇。妈妈怕他牙疼,从不许他多吃的。贺星显然也觉得意外,他先是瞧了眼在一旁看风景的爸爸,又瞧瞧妈妈。
“吃吧,多吃点”,妈妈笑。
贺星并没有露出很开心的表情,他放下叉子,“不吃了,吃多了会牙疼”。
“好”,妈妈摸了摸他的头发,“好孩子”。
贺星瞧着她。心里面登登地打鼓,却又不知缘何而起。
“贺星,照顾好弟弟”,妈妈垂下眼。
贺星的嘴唇有些发白,“妈妈,你要去哪里?”
妈妈的手缩了回去,笑了笑,又是那别扭的笑,“妈妈不去哪里”。
贺星将信将疑地将她又瞧了半晌,道,“我会的”。
“我知道”,妈妈的眼睛亮亮的,如水珠折射着微光。她转过头,望了望爸爸,又转回来,“帮妈妈去采些花来好不好?”
“插瓶子用吗?”,贺星问,妈妈很喜欢花。节日的时候,爸爸也总会带花给她。
“嗯”,妈妈点点头,“带着弟弟一起去”。
贺星牵了我的手,向山下的方向走,我很乐意跟着他。
走了几步,贺星又停住,他转过身来,妈妈也抬头望他,又摆摆手,对我道,“小休,听哥哥的话”。
我拽了拽贺星,要他快些走。
贺星有些犹豫,但终于不再回头了。
我们没有走很远,下了两层台阶,便见到了几簇花丛,小小的花朵,一掐即断。才掐了四五朵,见贺星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着草叶子,我便将花塞给他。
他捏着花瓣,继续发呆。
我便起身向山上走了。
“你去哪里?”,他在身后问。
“回去”
“花还没有采完呢”,他追了上来。
“你采花,我回去”,我踩上了台阶。
与其看你在这里六神无主,索性替你回去瞧一瞧。
两层台阶,约莫三十级,以我当时的脚力,半是磨蹭半是悠哉地爬了五分钟左右。
野餐布还没有收起来,妈妈也没有坐在那里。我向前走,视线越过两棵树,看到爸爸依旧站在崖边,仰面闭眼,想来日光将他晒得舒服。妈妈正走向他,一步之遥,无声无息地。
于是我也走过去。
我看到妈妈伸出两只手,按在了爸爸的背后,我对他最清晰的记忆,便是那转过来的半边脸。
惊恐。难以置信。愤怒。它们全部扭曲在那一刹。
他抬起的手扯住了妈妈的衣角。于是妈妈也在一刹那间消失了。
我慢慢地走过去,崖边有两只手,十根手指死死地扣着边缘。
“小休!”,山顶的风很大,妈妈的语声支离破碎,她挣扎着想要爬上来,“小休……”
我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一言不发地,望着她。我看到妈妈的眼睛,细雨淋漓,那微光渐渐暗了下去。
像卷在风里的纸飞机,她的身体上下翻飞,消失在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