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出发之前,刘可珍还特别交待过她:“不过有一说一,有话直说就行,先生不喜欢绕来绕去的。哦对了!在他面前,你可绝不能像以前那样强势啊——”
“周记者?”
见她迟迟不动,副官只得无奈的又唤了声。
她进来时,沈夜北正和一位年轻女士站在舆图前轻声说着什么。周沫第一眼居然没放在沈夜北本人身上:
她凭借直觉,发现那个女人似乎有些“与众不同”。这个与众不同,说的不是她那堪称平凡的容貌,而是她那近乎隐形人的气质。
听见她的脚步声,女人连半秒迟疑都没有就离开了。周沫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随即定了定神,摆出职业化的笑容。
——直到一年多以后,被迫流亡海外的周沫都不得不感谢自己这次“作死”之旅。也正是这次看似平常的访谈,却在不久的未来、那个“时代的一粒灰”落下之时,救了她的命。
当然,眼下的她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沈先生,非常荣幸,能够有这样一个机会采访您。”
周沫开门见山道:“实话说,来见您之前,我这一次所要积攒的素材也都积攒的差不多了,所以对这些琐屑细节,也就不再多打扰您——哦抱歉,如果您觉得我这样的风格冒犯了您,在此先向您提前道声歉啦。”
“无妨。请开始吧。”
正如刘可珍所说,沈夜北,她眼前不足五步之遥、容貌堪称绝色的混血将军,确实是个相当“老实”的性子。和她此前想象中“神秘、诡谲、阴狠中不失优雅”的刻板印象截然相反,面前这个美丽到堪称妖异的男人,此时此刻却因为社恐而只能勉强保持着僵硬的笑容,看上去简直怪异……
然而,以上这番狂想,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就被证明是错觉了。
而且还是大错特错。
“还记得杨鸣杨班长么。”
?
周沫一脸懵。不是,到底是她采访他,还是他采访她?这怎么还带忽然反客为主的?
而且,杨鸣和本次采访又有什么关系?
“额,记得。”计划全被打乱了,她有些不悦的随口应了句:“他是我的恩人,没有他,我此时早就死在呼阑河死人坑里了。您提起他,是——”
“这孩子今年只有十七虚岁,还没来得及过生日。”
沈夜北说出这句话时,深邃的眼尾微微泛红。然而他的语气始终非常冷静:“你看看这个,是你的么。”
很少有人注意到,沈夜北其实有一双相当大的大眼睛。大眼睛、长睫毛加深眼窝的好处,就是它能够更加有效的传递情感和情绪变化。被这么一双浸透着悲哀的、漂亮的大眼睛注视着,饶是周沫也有些遭不住——
虽然她一直在提醒自己,冷静,面前的家伙曾经屠了几百万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千万不能被他的外表欺骗了。可她还是下意识的,被他眸子里浓烈的情绪给深深感染了:
“哦,我……”
她一边平复心绪,一边接过他递来的物事。
下一秒,她的脸上,瞬间就褪去了所有血色!
——那是一张沾了血的照片。照片很新,上面,她和杨鸣对着镜头,笑嘻嘻的比着手势,嘴里说着“茄子”。
不。杨鸣他,他不是刚归队吗?怎么会……是不是只是受伤……不,不会这么快,不会的……
“我这里,还有一些资料想交给你。”
沈夜北没有亲口说出杨鸣的结局。他只是自顾自的,递给她一本相册,以及一卷磁带(注1)。周沫感觉自己已经进入了梦游状态,下意识的接过来,然后茫茫然的抬起头,再次看向面前的男子:
“这是,什么……”
“这是战争开始至今,所有的战场照片、录像记录。”
沈夜北的神情依旧冷静,然而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发颤了:“还有,死伤的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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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磁带在真实历史上出现于1928年,进入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后才开始广泛应用;录像带也是磁带的一种,但出现时间更晚,为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此处仅为虚拟平行时空化用,切勿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