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怎么能不害怕呢?他要怎么去承担失去妈妈的痛苦?他就要再也见不到妈妈了,永远永远也见不到了,可是他真的好舍不得啊。
林致溪抱住林望舒,用力闭紧眼睛,似乎只要如此他就能死死制止住在血液里沸腾的求生欲——在拥抱住林望舒的那一刹那里,他忽地生出了无限求生的欲望,像是双脚终于落到了实地上,人间在他的眼中有了切实的模样,他的心脏被一种名为眷恋的情绪充斥了,他竟是不想、不愿意死去了。
但很快,他悬在胸腔里的心脏开始剧烈地疼,仿若被无形的手牢牢紧攥,滚烫的热血和破碎的烂肉便从那双手的指缝间溢出。
这是在惩罚他吗?
林致溪咬牙。
——因为他的生志是不被允许存在的,一个该死去的配角的强烈求生欲望对这个世界而言是一种变数,所以要被惩罚,所以要被抹杀。
心越来越痛了,林致溪将头搁在林望舒的肩上,把痛呼往肚子里咽,他什么也不打算说,那些真相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实在太残酷了,他不能告诉林望舒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
他的妈妈前半生颠沛流离,后半生还要承受丧子之痛,想到这儿,林致溪的瞳孔里几乎盛满了哀痛。
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呢?一句话几个字构造成一个设定,如此草率地定了一个人的一生。
“小溪,你怎么了?”
母亲对孩子的情绪总是格外敏感的,即使林致溪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林望舒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我没事妈妈,”林致溪闷闷道,“我就是很想哭,你生病了,我好难受。”
他为自己快要流出的眼泪找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林望舒不疑有他,拍了拍他的背,声音放得很轻很柔:“没事的,会找到合适的骨髓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句话林望舒以前也和他说过,那段昏暗无光的日子,他们拼尽全力地生活着,衣食住行没一样看得过去的,租的那个小房子便宜得不能再便宜了,屋顶是漏水的,需要要桶接雨水,雨下得大时一两个小时就得换一次,屋子里满是潮湿的水汽,窗外在落雷,轰鸣声撞着他们的耳朵。六岁的林致溪被林望舒紧紧地抱在怀里,一个瘦弱的母亲用一种绝对的保护姿态守着她的孩子,亲吻着他的额头,反反复复地说不要怕、不要怕。
生活让她的眉宇间俱是疲惫,可她哄慰般地告诉林致溪: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致溪终归是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了起来,这些日子所有的悲伤都好似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抱着妈妈,就如回到了故乡,再也不用流浪。
林望舒带着安抚意味拍拍他的脊背,妥帖地接住林致溪传递过来的慌张、仿徨和悲戚,她用自己的臂膀圈住她的孩子,就如盖出风雨无侵的堡垒。
难道她不会害怕吗?
当然是会的,有哪个活得好好的人面对死亡不会肝胆俱裂呢?
她那么多个夜里辗转反侧不得安眠,唯恐合上眼就是与人间永别。
她那样地害怕,可是她的孩子来了,抱着她,也是同样地害怕,林望舒便再顾不上自己了。她是很早就做母亲的人,阅历不足,经验不足,只无师自通了爱与奉献。
倘若她做妈妈时的年纪再大些,她大抵就会懂得疏解要比一味地宽慰要来得好,但此刻她抱住林致溪,只想着怎么调整好情绪去哄他。
她越是这样,林致溪的心就越是酸楚。他的心底生满了荒凉的荆棘,他的灵魂被捆绑住,每一下的挣扎都换来鲜血淋漓的惩戒,他的喉咙里盛满了痛苦的呼叫,然而当他从林望舒的怀中脱离出去时,却是在笑的,他的唇角边是浅浅的笑意,眼泪在他浅色的眼瞳里汇聚成湖泊,倒映出他在这世间最重要的人。
“我不怕,妈妈你也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重复着这句话,用坚定的语气去复述其中每一个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所以不要怕,要好好地活下去,要拥有好的结局,要余生都喜乐无忧,他会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向神明祈祷,请求给予他的妈妈世间最寻常也最难得的幸福,请求不要再让他的妈妈承受分毫的苦难,请求不要再让他的妈妈落泪。
——我爱你。
——我的妈妈,我的来处,我留恋的故乡,我永恒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