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忽然传来惊疑不定的声音。少女扭头看去,少男艰难地操纵轮椅迈过了门槛,灯烛在他的墨镜上映照出亮点。
“你找到灯了?!”
“呃……”
陆昭昭迟疑:“……应该不是你要找的那盏吧?这盏是我点亮的……”
朱雀不语,盯着供灯看了半晌,又用一种见鬼了似的表情,盯着陆昭昭。
“你到底是怎么点亮众生灯……算了。”
他露出一种无语到了极致,反而放松了的表情:“……就这盏了。拿起来,我们走吧。”
“啊……?”
陆昭昭没太明白。但看他已经往外走了,只好向虚空再拜一拜,道歉一番,才捧起供灯,托在掌心。
“你确定,要找的就是这盏吗?”
“你以为,这东西是随便能点亮的吗??”
朱雀没好气道:“你知道一盏亮着的众生灯代表着什——算了,你什么也不知道。”
他看上去有点欲言又止,又有点语无伦次,最终长叹一声,问她:
“你到底为什么要摆上供奉?佛都不在啊。”
连佛像也没有,虚空参拜?“你这家伙,原来是信佛的吗??”
“也没有信啦。”陆昭昭说:“只是……有敬畏,有礼节,应该不是一件坏事吧?”
她并没觉得自己做得好或是不好,完全很自然地就那么去做了……到现在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朱雀却盯了她好一阵子,才长叹:
“傻人有傻福——”
“?我听到了,你骂我傻!”
“哈。拜不存在的神佛,可不是傻子??”
朱雀推动轮椅:“拜神……拜神……神都自顾不暇,有什么意义呢?”
“嗯?”
他最后一句,实在声音太轻,陆昭昭完全没听清。他却没有再重复一次的意思,大声道:
“炼器的,跟上!我们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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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令人颇为不安。”
跳跃的烛光中,小和尚坐在蒲团之上,手中捻着佛珠,注视着神座上的虚空。
供桌之上,自然也摆齐了供品香烛,乃至供灯。不过此供灯,自然是佛修们自行供奉的,他们倒是也找到了原本摆放于此的供灯,然而无一例外无法点燃,只能点上自己带来的,聊作替代。
即使神座上、彩绘里,均无神佛踪影,身为佛修,无论如何也该供奉一番的。话虽如此,大家心中其实都很忐忑……
【佛去哪儿了?】
分明白玉京中,其他地方虽然有损坏,但也有留存;可浮岛佛寺,这种佛像被凭空抹除的感觉,实在是太诡异了。其他修士或许不会太在意,但佛修们不能不在意……
“佛子可要休息一会儿?”
回过神来,迦境口中的佛经停了停。目光移去,正是一位同门佛修,法号“明远”。论年纪资历,都比他长,本该叫一声师兄;然而佛子地位崇高,反倒是对方态度恭敬。
迦境却并非自持地位之人,只轻轻摇了摇头:“都这时了,守至天明罢。”
他们既然入寺,纵使神佛不在,也该诚心诚意,彻夜燃灯供佛。自然,他也谢过了这位同门的好意——毕竟,迦境此前受业火灼烧,重伤在身,又只是筑基期,本该多休息的。
只是,眼见这一切,就算要睡,其实也是睡不着的。明远合掌念佛,端正地在另一枚蒲团上坐下。供灯的火烛轻轻跃动,映得四下明明煌煌,又影影绰绰。
“今日在后殿,我仔细看过。”他轻声道:“壁画中本该有罗汉像,现下都是空的。石刻经文分明都还在,彩绘莲花亦栩栩如生,唯有绘制佛像之处,金粉都尽褪了。”
语气虽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惶。迦境又开始捻佛珠。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他说,嗓音分明较明远年轻得多,却也沉稳得多:“白玉京中究竟遭遇过何等异变,我等尚未可知。不过《楞严经》言,'诸法所生,唯心所现'……想来不必执着外相,佛在心中,不在泥木。”
“阿弥陀佛……佛子所言甚是。”明远长出一口气:“我等修观想,若只盯着石像,便是着了相。却是末学糊涂了。”
他苦笑道:“只是平日观想佛相修行,突然没了相,心里空落落的。”
迦境沉吟片刻:“心中忐忑的,怕不止明远法师一人罢?”
“这,说来惭愧……”
“无妨。”迦境道:“且托法师将方才的话也转达诸位……如心中实有不安者,便请他与我辨经论道一番。几日来,想必各位也有所得,若能交流论证一番,想必能安定许多。”
明远应了一声,自去传话了。迦境又合眼,念着佛号。
“随其心净,则佛土净……”
看似镇定自若,然他心中,难道没有疑惑么?若是没有,为何不得安眠?法无定法,可佛竟无相……奈何这白玉京中并未见道观门神,还未可知究竟是所有神仙都无像残留,还是仅仅只是佛出现了问题……
香火缭绕,他心有忧虑,只是深知纠结也不会得到结果罢了。且……佛像没了,可经文中的道理、师长的教诲、心中的正念还在,那么佛是否在神座上便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法在心中。
如此入定,心神自安。【佛系】的特质终归没有给错……迦境并非喜欢纠结的人,这即是他的“性”。直至天明,一夜无事。
窗柩透进来的光亮了一些。中重天虽也是恒定的漫天星斗,白天黑夜光照还是有微妙差异的。又是一夜……不知昨晚有无道友再被传送出去?
其实进白玉京,满打满算也才十日,危险程度也不算很高,却已淘汰不少人了。这些人多少是沾点倒霉……却也都是不得已的试错。迦境年岁尚轻,不过知晓的事情不少,知道以现下的情况,他们的折损率已经极低了。
虽还不知能继续停留多久,但即使现在被传送出去,此行也是不得了的大丰收。这一切自然要归功于两个人——
【却也不知,二位道友如今在做何事?】
迦境对于朱雀,其实有那么点好奇,主要是相师一脉实在难见,且这位相师的能力相当惊人;不过他更关注的,其实还是陆昭昭……
【应当还在书阁吧。】
绝无其他心思,只是作为单纯的友人,迦境挺关心她的。之前也不是没听人说她“事故体质”……作为共同经历了“十影镇之灾”和“九幽商会狩猎”事宜的人,迦境表示,这个说法听起来非常可信且令人担忧。
【无论如何,也愿她平安。】
难得来了白玉京,难得入了佛寺,纵使没有神像,供奉一番也不是坏事。迦境想着,该为陆离也添一盏祈福灯……却万万没想到,他才起了这个念头,还没去实施,便听得轻微的喧闹。
旋即,一辆轮椅就映入眼帘,紧跟在墨镜少男身后的黑发美貌少女,冲他歉意地微微点头。
“……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