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勒沙代将路西法轻轻放在床上,又在房中置物架上空空的花觚内插入几枝新鲜盛放的紫叶李,这才离开。
塞里加正在这处小院里等着,连日奔波劳累,让他看上去沧桑了不少,眼下青黑,下巴上也有一圈青茬,一向坚毅沉着的双眼里难掩疲惫。
他摩挲着腰间弯刀柄上满月的花纹,看上去既倦怠又焦灼难安。
他看见伊勒沙代出来,连忙上前,低声问道:“他当真无事?”
“只是睡过去罢了。”伊勒沙代神态平和,并无急色,塞里加便松了口气,他是知道伊勒沙代的本事的,既然他说没事,那就是没事。
“塔隆坦他们本性不坏,他们都是被莱洛温人欺压的奴隶,受尽苦楚,好不容易才逃回云下原,所以见到外族才如此抗拒。”塞里加颇觉歉疚,方才塔隆坦并不想同意路西法进入云下原,还是他难得强硬地呵斥了他,塔隆坦才委屈又怨愤地让开。
伊勒沙代点点头表示知道,然后再没有过多探究。
倒是塞里加自己忍不住,苦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好奇,我为什么与他们熟识,还有他们口中的‘长老’又是何人。”
“你想告诉我自然会说,不想告诉我,多问也没有用处。”伊勒沙代神色淡淡,他是当真不好奇。
塞里加叹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只道:“来吧,我带你看看云下原,我们族人的家乡。”
*
“我们一族,世代居于云下原,虔诚供奉创世神,神明赐予我们丰饶富庶的土地,温暖如春的气候,风调雨顺的气象,让我们得以在这里繁衍生息。”
直到那一天,莱洛温人的马蹄踏上了云下原的土地。
他们描述的天界山脉以外的世界是多么的繁荣热闹,还有各种新奇的乐趣,让人眼花缭乱。
最终,长老们阻拦无果,族人们选择背叛世代的传承,与莱洛温人定下合作盟约,帮助莱洛温人在云下原建造巴别塔,事后,随着莱洛温人一起离开天界山脉。
“你应该也看到了,巴别塔没能建成,但族人们还是离开了天界山脉,只是他们不知道,莱洛温人暗中已将对天罚的恐惧和耗尽人力物力却失败的恼怒都记在了他们身上。”
塞里加带着伊勒沙代进入云下原最中央的小楼,那里保存得最为完好,外观没有一点破损,而里面是一座祭坛,陈设完整,纤尘不染,可见时刻有人来跪拜打扫。
塞里加庄重虔诚地净手,才往祭坛上的烛盅里添加特制的灯油。
伊勒沙代看向那祭坛上的神像,与外界并无差异,亦是纱帷覆面,只从姿态可以看出怜悯慈悲。
反映了人类美好的愿望。
塞里加心事重重,做完这一切,又带着伊勒沙代出了小楼,往云下原后面去。
“在族人们离开之后,长老便知道,属于我们的灾难即将降临,于是他们联合起来,向神明祈求,以这世代的虔心,换一个百年后得到救赎的机会。”
创世神应允了。
随后,七位长老匆匆将剩下的族人叫进来交代一番,待交代完,他们便一齐溘然长逝。
“这世上所有事,因果相成,凡得到什么,都要付出代价。”塞里加喃喃道,像是在对伊勒沙代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说话间,他们便到了云下原尽头。
此处背靠一座山岭,高峰巍峨,但山脚下却不是如外界一般的树林。
而是一扇爬满青苔,紧闭的高大石门。
“聂厄曼预言中的人是你,那么长老们所说的‘希望’也是你。”塞里加看向伊勒沙代,目光复杂,“但你坚称自己不是,我也不明白你究竟是不是了。你面前的这座门,里面是我族禁地,已经尘封百年,只有长老们所说的那个人才能打开,我希望你能打开它。”
伊勒沙代仁慈善良,又有通天之能,他希望伊勒沙代是。
但塞里加也清楚,即使伊勒沙代是那个人,以伊勒沙代坚定否认的态度,也说明他不会偏帮祭山族人。
所以是不是都没有意义了。
可他还是得来这一趟。
“你总是挡在其他祭山族人身前,无论帮他们逃跑还是来试探我,都是自己独自揽下,可曾想过,这并非长久之计?”伊勒沙代语气和缓,即使说破真相,也并不生气。
塞里加想,他好像从未见过伊勒沙代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
他始终是平静的,温和的,淡漠的。
简直像一座木雕石相。
唯有对着那个妖异美貌,极为危险的男人,才会流露出不同的情绪。
“有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他们冲在前面。”塞里加收回思绪,坚定回道,“就像那一日我与你说过的一样,我会永远保护我的族人,我的性命便是记挂于此。”
“那狄曼图雅呢?”伊勒沙代蓦地问道。
塞里加一愣,随即毫不犹豫道:“我也会保护小姐,她对我来说,和我的族人一样重要。”
伊勒沙代缓缓说道:“那你一条命不太够分。”
……?
塞里加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伊勒沙代,这是,在讲笑话吗?
他是不是应该捧场地笑一下。
如果这个被调侃的对象不是他的话。
还没等他想好,伊勒沙代已经继续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气质又开口:“若你不想她死在这里,那就不要告诉他们狄曼图雅的身世来历。”
塞里加目光一震,握紧刀柄,再顾不得想其他,厉声问道:“为什么?”
随即,他又想明白了。
这里每个人都深恨莱洛温人,尤其是傲慢暴虐的莱洛温皇室,狄曼图雅身份越尊贵,他们就会越恨她。
“塔隆坦本性不坏,小姐只是个……只是个善良的姑娘,他们就算因为她的身份讨厌她,也不会想害她性命的。”塞里加努力辩解,“我与塔隆坦从小一起长大,当初在斗兽场,他都不敢和那些野兽搏斗,其他人也是,他们都是善良的,还曾被欺负过,怎会反过来伤害小姐呢?”
伊勒沙代不想再与他谈这些,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你期许的打开这门的人不该是我,你们另寻他人吧。”
说罢,他便自顾自离开,任由塞里加满腔的话憋在心里无法说。
*
直至月上中天,路西法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