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忙放下手里的地瓜,大声嚷嚷道,他们老杨家还有个男娃呢,叫刘大娘别惦记连笙了。
刘大娘不服气,直勾勾盯着朱子曦。
“大妹子是叫映霜不?今年多大了?可有心仪的夫婿?”
刘家二老弟在一旁跃跃欲试。
大娘开口介绍对象前,朱子曦抢答到:“啊,我已经许了亲,回头定帮大娘问问师姐的意愿。”
“哦哦,是不是那位公子!”杨梅吐出地瓜残渣,“那天你们在院里——”
“大娘晚安,我们先回去了。”朱子曦用地瓜堵住杨梅一张伶牙利嘴,急匆匆把人拖走。
与师兄师姐会面,她说明来龙去脉,特地对萧景闻强调杨梅怀里那只大公鸡的由来。
瞧见师兄脸色铁青,计谋得逞,她做完坏事溜得比谁都快,生怕被逮着去归还物品。
鸡汤固然鲜美,朱子曦同时醒悟一些事情。
她体质特殊,从今以后必须注意和普通人交往的界限,否则招惹事端。
几日后,朱子曦独守乡间,抓住一个重伤未死的魔教徒,一脚把人踩进泥里,用剑将脑袋挑起,逼问他来历目的。
男人用于伪装的脸皮已经烧毁,嘴巴一张一合,没能说出有价值的信息。
身后袭来一道火光,朱子曦迅速闪避,分毫不伤。地上那人则是浑身燃起熊熊烈火,瞬间化为焦炭。
由于担心大火烧坏庄稼,朱子曦甩出符箓掐指捏诀,浇灭火堆。
也顾不上去看魔教徒凉得有多透,她找准偷袭者的方位,挥剑成虹。周遭卷起狂风为障,阻碍朱子曦的脚步。
耳畔传来孩童凄声哭喊,她施法止住风波,随即赶往岸边打捞落水儿童。
哄好嚎啕大哭的小孩并帮她找到亲人,朱子曦再回原地,拾起两枚青鸟的羽翼。
“赤绳早系,良缘永结。”
低沉男声深情款款,朱子曦皱眉,暗骂:“有病。”
之后照着男子的画像寻人,果真在村尾找到一户张罗婚事的村民。
王氏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四五十岁才攒着一份聘礼娶共妻,自然是兴高采烈,期待十足。
他们所居之处不过是两间四面透风的茅草屋。墙壁由泥土堆砌,已出现裂痕。朱子曦一手持剑,归云门令牌悬在腰侧,流光溢彩,威慑力不小。
王大放下没劈完的柴火,毕恭毕敬上前问候由来,一口一个仙子。朱子曦施法除去木凳上的灰尘,缓缓坐下,如实告诉他这婚不能结。王大闻之色变,直言自己和弟弟辛苦大半辈子只为给老王家留个后,她怎能歹言咒他们一家不得好死?
屋内陈设简陋至极,除了一张缺腿少角的破木桌、几条摇摇欲坠的木凳,再无他物。朱子曦忍不住问,这样的条件能否养活新娘和孩子。
被戳到痛楚,王大气急败坏,又忌惮她有剑防身,怒道王家不欢迎嫉妒人幸福的女人,请她速速离去。不久王二砍樵归来,朱子曦以为这人是个通情理的,再度说明前些天胡家的惨案,不料那人没什么担忧,道是刚好找上新妇娘家讨回聘礼、讨要赔偿,重新娶个更加貌美的媳妇。
王大拿起坏锄头与其争辩,必须娶个好生养的为老王家延续香火,王二则握着砍刀,坚持要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最后他们不忘警告朱子曦,若是坏了他们的要紧事,他们定会找上朱子曦的监护人,一哭二闹三上吊逼她赔媳妇。
初来时展示法术、亮明身份是个多么明智的选择。朱子曦仗剑出门,不愿和两个不可理喻的人多嘴下去。
他们虽对朱子曦面露狰狞,但当朱子曦拔出剑,引水洗濯剑身血迹,水珠反射光芒刺人眼眸,王大王二怔愣了一瞬,立马关门谢客。
好在知道了新娘的出身,朱子曦赶去村子另一头。
路上她不禁细想,如果女方与男方沆瀣一气,执意嫁了女儿了事,她又能做什么?即便女方毁约,将聘礼归还,王家兄弟依然会找上其他人家的姑娘。
哪怕没有染的生命威胁,她也认为这不是一桩美事。
可她还能阻止别人繁衍后代吗?
到达李姑娘家,夜已深,却仍听见屋内连绵不绝的打骂声与啜泣声。
等到妇人骂累了回屋休息,朱子曦从屋檐翻下,向角落的织机走去。她轻手拍打那疲倦到失神的女子的肩,吓了女子一跳。
“嘘。”
来人面容清丽,气质脱尘,好似下凡的仙女,李四娘看呆了,停下手中的梭子,没来及擦掉眼角的泪痕。
“你是何人?来此做甚?”
“我……我是南极大仙座下大弟子天梁星君。听闻李姑娘婚期将至,特来祝贺。姑娘这是在赶至婚服?”朱子曦一通瞎编,李四娘倒是信了。
“仙子神通广大,既知四娘卜吉待嫁,岂不知四娘粗贱……配不上这锦缎。”
李四娘愁眉不展,朱子曦明了她的态度,问:“那四娘可愿随我一走了之,入仙门断绝俗世瓜葛?”
李四娘摇头,李家以织布为生,嫡传的云霞锦以稀为贵,一匹价值百金。自家门衰落,她亲娘去世,这门手艺逐渐失传,她幼时学了点皮毛,勉强养活一家老小。
前些年他爹娶了继室,家里添了两张口,她不得不日夜赶工,否则便会受爹娘责骂。上个月说了亲,他们加大压迫力度,恨不能榨干女孩最后一滴血。
四娘泣不成声,她有心逃离囚笼,可这世上哪有她的容身之所?除了嫁人相夫教子,她还有什么归宿?
何况她和朱子曦不同,她有一堆弟弟妹妹嗷嗷待哺,无法做到抛下一切寻自己的逍遥。
那是四娘朝夕相伴的亲人。
朱子曦哑然。
青羽化成的红线在指尖流转,像是找到了主人。朱子曦将其攥成一团收进衣袖,又从袋中取出一枚金簪,“我用这个买下你今后的织品,你只许为我纺线织布,可行?”
“这太贵重了,四娘不能收……”李四娘沉声婉拒,“仙子选中的,为何是我?”
朱子曦将王家兄弟的绝情话说出,李四娘无动于衷。她仅是叹惋,死后也会给家人招惹麻烦。
她撩动额角碎发,露出上部的黑痣,低声呢喃:“早有大师预言我此生坎坷,如此,也算是应验了。”
共和国前辈破除封建迷信是一件多么伟大的功绩。
“南极大帝有事请见,跟我走。”
丢下金簪,朱子曦在锦缎上留书信一封,告知李家李四娘仙缘不浅,她收了当看门弟子。
还说四娘已与王家兄弟礼成,舍弃婚约、辜负四娘者,余生无子。
不知道假扮仙人会不会遭雷劈……朱子曦把李四娘藏在手心,悄无声息带走,没惊动任何人。
这招用魔法打败魔法,实在是朱子曦不想和这群晟国老僵尸废话。
四娘蜷缩在朱子曦掌心,抓稳她的手指,不怎么反抗,异常乖巧。
闲谈中,朱子曦知晓李四娘年方二八,与她同龄。
方才见女子身形清瘦,脸色蜡黄,一双眼布满血丝,憔悴不堪。她当真以为四娘如王二口中那般是个年近三十无人相中的老姑娘。
她将四娘安置在伍昕处,顺便讲述了今日的见闻,思考在异世界推行九年义务教育的可行性。伍昕问她求染的红线一观,朱子曦在袖子里翻了半天,无果。
估计是赶路途中弄丢了。
时隔多日,伍昕忙里偷闲,找到合适时机约见朱子曦。
璇仪派不需要伍昕教导弟子武艺。身为二十一世纪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她充分利用所学经济金融知识,掌管门派的财政大权,领导璇仪派走上富裕路。
窗外阴雨绵绵,炉上温着酒,伍昕提示朱子曦,哪怕是炎炎夏日也不能贪吃生冷,自己倒是往杯子里扔进几块冰块。
李四娘在璇仪派每日潜心钻研技术,似是将朱子曦那句“余生为她织布”的话当了真。
幸而四娘在此遇上几位兴趣相投的弟子,兴致冲冲地告诉朱子曦,或许有生之年能重拾李母的手艺,织出真正的云霞锦。
朱子曦鼓励四娘再接再厉,转头安慰起伍昕。
听到陌生人怀念亲人,伍昕鼻头一酸,亦被牵起思念之情。
“我忘记了那个整天在我耳畔唠叨的女人的模样。我当初嫌她烦,日日盼着逃离她……”
伍昕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情难自抑。
“还有那个男人,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游戏,菜得要死还硬要和我组队,害我掉段位……”
有些事记忆模糊了,却倔强地在她心底留下一道抹不掉的划痕,时刻昭示着她的来历。
酒过三巡,伍昕脸色红润,又斟满一杯,朱子曦摁住杯沿,劝她保重身体。
“他总夸耀说我智商不及他当年一半,但是绝对不允许有人骂我笨。”
雨点落进屋内,溅散到伍昕脸庞,让人难以辨别她眼角泛光的水痕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真的好想他们。”
“可是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忘干净了。”
朱子曦搂住伍昕,给予这思乡情切的女人一丝温暖。
半晌,伍昕呼吸逐渐平稳,抹掉眼泪,逞强笑道:“数百年来,我不曾提起往事,更不敢叫旁人怀疑我并非伍昕。我被人这么称呼,快把自己骗过去了。今日难得遇见可诉说心事之人,情绪难免激动了些,你别见怪。”
“嗯,可以理解。”朱子曦低头玩弄伍昕的手机,依然耿耿于怀,“为什么我不能带平板穿越。”
这部手机的时间定格在四月,伍昕离世那天。
微博的热搜一直是某某明星出轨被狗仔偷拍,朱子曦翻来覆去看腻了,尝试在设置界面改登自己的账号。
毕竟既忘了密码又输不了验证码,她本不抱有希望。
只是用户界面的头像变成熟悉的白色流泪猫猫头,她愣住了。
再看系统时间,她更加惊喜。
“八月了。”
朱子曦向伍昕展示新的微博热搜,某某动画开播收视长虹。
“怎会如此?”伍昕同样惊诧,“其他应用也能重新登录吗?”
接着,朱子曦逐一登上自己的企鹅、微信号等,发现确实可行。
“不过好像没什么实际用处。”
伍昕看到自己仍是一袭长袍,身居异世,失落感油然而生。
身侧朱子曦滑动光屏,突然递过手机。伍昕定眼一瞧,是《忱星》漫画版。
“我全订了,随便看。”
伍昕眉头一皱,原来不能直接搜原作,找换个名字的衍生作品就行。
“聂沛恩喜欢连笙?”她随意点开一章,差点没惊掉下巴。
这张熟悉中带点陌生的二次元脸,不看配字也能猜出是聂沛恩。
往前一翻,她脑袋短路了。
“湛妍成亲之日会出事?”伍昕认真攫取画面中的信息,“不对劲,湛妍脸上光洁无痣,不应落得这个下场。”
她抬头见朱子曦神色淡然,咽回未尽之言,义愤填膺道:“许是这女鬼一心害人不讲道理,前些天胡家公子就是一个例子。她丧心病狂到毁尸灭迹,当真可恨。”
继续浏览两页,伍昕拍了拍屏幕,气馁道:“加载不出了。”
“所以连道友最终消灭了女鬼,为湛妍和那些无辜丧命的人报仇……对吗?”她的手隐隐颤抖,几乎握不住酒杯,而眼眶依然红肿,没从先前的悲伤中缓过神。
“当然。”朱子曦斩钉截铁,语气中透着点骄傲。
收到这个答案,伍昕释然了,一把搭上朱子曦的肩膀,放声大笑,控诉妖邪作恶活该不得好死。
但朱子曦却听出一种对世间的留恋不舍。
怎么搞得跟要死的人是伍昕一样?
“你可是有女鬼的情报?”朱子曦小心翼翼问,“我没有说你勾结邪物的意思。只是璇仪派多年来拿这女鬼束手无策,若是她有什么保命绝技,希望伍道友如实相告,我不想师姐因此吃亏受伤。”
伍昕蹙眉凝望朱子曦许久,踌躇不定。
“诸位侠肝义胆,伍昕敬佩。待我再回去翻翻卷宗,如有线索,必将第一时间转告。”
“多谢了。”
伍昕强颜欢笑,劝朱子曦不必日夜忧思未来之事。
她连饮三杯冷酒,而后长舒一口气,起身至柜中取出一把木制现代乐器。
“这是早年我拜托一位器乐双修的小师妹打造的。”她有些哽咽,“虽然她已离世多年,坟头草比我都高了,可我总会梦到她缠着我学习弹奏的样子。她是个很机灵的姑娘,学什么曲子都很快……”
“节哀顺变。在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能修成大道获得长生的。”朱子曦替她擦掉眼泪,温柔安慰。
“我对一个新结识的朋友尚且这般不舍,我的父母得知我的死讯,又该如何面对呢?”伍昕讷讷道。
女人双目无神,静静在矮桌边坐下,翘起一条腿架起侧板,演奏一曲《小星星》。
这场演出磕磕绊绊,有许多弹错的地方。
最后一个音结束,伍昕放下乐器拿起酒杯,哂笑道:“其实以前我会的曲子很多,水平也没这么烂。”
“怎样才能送你回家呢?”
朱子曦咬紧下唇,低头继续尝试从手机里挖掘线索,意外点进相册。
伍昕晃着酒盏,满不在意,表示相册空空随意查阅。
突然,一阵男女欢爱声此起彼伏,充斥整个屋子。
由于朱子曦对电子设备略有生疏,反而将声音放大了不少。伍昕皱眉望去,伸手双击暂停。
最终画面定格在男人宽阔的胸膛。
富有且慷慨。
伍昕脸颊染上一抹薄红,轻咳一声:“都是成年人了,有点私生活很正常。”
如果是网站小视频,朱子曦不会多言。
可聂沛恩相貌出众身材精壮,她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这不好吧……”
嘴角扬起的弧度明示了她的态度:城会玩!
“你情我愿的事,有何不妥?”伍昕清清嗓,故作潇洒,“作为过来人,我跟你讲呀,这男人还是年轻的好,精力旺盛,花样又多,早用早享受。”
这一顿虎狼之词完全刷新了朱子曦对伍昕沉稳正直的印象。
两人相视尬笑后,快速在这事上达成一致观点。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榻上无美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