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的他困在布莱克老宅,发呆地待在自己的卧室却下意识地像还停留在阿兹卡班的牢房那样往对面看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那块烂肉还没有被彻底剜去,只是匕首带来的疼更加剧烈,以至于他忽略了那些伤口。
他以为他可以毫无波澜地面对她的死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梦里时时刻刻看她静静地走进一片暮色,不再诘问也不再挣扎了。
4
西里斯无力地重新跌坐回自己的位置,邓布利多的严令禁止让他感到有一团无名的火焰燃烧却无处发泄。
他像是重新又回到了阿兹卡班,成为了格里莫广场12号里唯一的囚犯,看着其他人自由地进出,布莱克的姓氏重新又变回了束缚他的铁链,把他彻彻底底地栓死在这个从小到大生活的老宅。
他不是不能抓住空隙溜出去,毕竟他曾经无数次在克利切和沃尔布加的严加看管下偷跑出去,但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的是,这次再没有一个波特可以收留他了。
……
“你知道吗?从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开始讨厌你。”
“为什么?”当时的他还有力气笑着问她,“不对,似乎也不用什么理由。”
“你大概不记得了。”弗洛伦斯说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一个圣诞晚宴,你和布莱克夫人吵得正凶,没什么功夫关注别人。”
“看来我说了点什么在你听来大逆不道的话。”西里斯有一茬没一茬地猜测道。
“不是,是因为你对你母亲的骄傲不屑一顾并且大加嘲弄的时候,我决定讨厌你。”弗洛伦斯像是知道西里斯想要反驳什么一样,一刻也不停地往下说道。
“因为我没有机会像你一样和母亲顶嘴。”
她成功让格兰芬多哑口无言了,于是露出一个带了些许真心实意的微笑。噢,好吧,又来了,伯斯德专属地狱笑话。
他在那个时候才发现她其实长得很好看。
“布莱克。”她又轻轻地用那样平静到没有一点波澜的语调唤他的姓氏。
多奇怪啊,摄魂怪来的时候他们是两头暴戾的困兽,可现在又能像这样生出些惺惺相惜的错觉。
“怎么了?”他回应道。
“大脚板这个名字不好听。”她终于对冒险故事里的代称发出了抗议,“能不能换一个名字?”
“不可以。”西里斯回答道,可对面压根没理会他的意见。
“叫‘伤风’怎么样?刚好和你的大脚板相呼应。”
“你真的觉得这个名字比起大脚板好听不少吗?我没觉得我有鼻塞。”西里斯没好气地回应道。
……
“嘿,西里斯。你还好吗?”他又对上韦斯莱夫人忧心忡忡的表情。
莫莉大概以为他疯了吧,刚刚还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现在嘴角却又勾起了笑意。
“我很不错,谢谢关心,莫莉。”他看着莫莉换上了一副更加见了鬼的表情,什么都没有说。
他在这座牢笼里还能做些什么呢?
除了靠想象穿着格兰芬多校袍的詹姆骑着扫帚带他出逃来打发时间,也只能回忆那个陪他一起永失自由的人。
5
壁炉的火焰倏地一下子燃起来,邓布利多匆忙的身影从碧绿的火焰里走出来。对于格里莫广场12号来说,白巫师是并不经常到访的访客。
“邓布利多?”西里斯被白胡子巫师吓了一大跳,在这之前邓布利多并没有告诉过他到访的事。这让他产生了一些微妙的不忿,仿佛他是那个不被信任的人,尤其在邓布利多到访的地点是他的家时。
“晚上好,西里斯。”邓布利多轻快地说道,“看来我来得不巧,莫莉做的晚餐都已经吃完了吗?”
“如过您能明白这已经是半夜的话。”西里斯耸了耸肩,重新坐回到餐桌前。他这时候不想和邓布利多说太多,哪怕他明白邓布利多一定是刻意挑选出这样的时刻,毕竟整个格里莫广场12号都只有他自己的时候可不多。
邓布利多来的目的只会是他,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看到你在这样的深夜还没有入睡真是太遗憾了。”邓布利多感叹道。
“希望您真的是这样想的。”西里斯用不情愿的语气说道。
“看来孩子们总是像他们的父辈,不是吗?”邓布利多没在意西里斯言语里的尖锐,乐呵呵地说道,“哈利今年的火气也格外地大。”
教子的名字让西里斯的心一下子柔软了下去,他收起刚刚发泄情绪的尖刺,正色道:“他还年轻,詹姆在他现在这个年纪火气要大得多。”
“是啊,詹姆那时候可真是精力旺盛。”邓布利多笑着说,“还好哈利遗传了不少莉莉的性格,否则我真要担心格兰杰小姐能不能同时拦住哈利和小韦斯莱先生了。”
“莱姆斯就从来没拦住过我和詹姆,邓布利多。”西里斯自豪地说道,“而且我看赫敏也并不一定时时刻刻都是他们中最沉稳的那一个。”
“也许你说的不无道理,西里斯。”邓布利多愉快地结束了他们对于孩子们的讨论,自然地转向今晚的正题。
“今晚我来是想要向你寻求一样东西。”
西里斯灰色的眼睛看向半月形眼镜后那双锐利的蓝眼睛,那颜色和他记忆里的那双很接近,但更多的时候另一双苍蓝的眼睛更加不近人情,也更加疲惫。
“如果我可以给的话。”西里斯回答道。
白巫师不动声色地收敛起了他脸上的笑意,这让他看起来更强硬,但不显得压迫,只是看上去比刚刚更加正式和郑重。
“我需要你在阿兹卡班的所有记忆,西里斯。”邓布利多严肃地说道。
“所有?”哪怕对邓布利多的来意有了心理预期,可西里斯并没有预料到邓布利多所需要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多,“为什么?”
“人的叙述是有偏差的,西里斯。”邓布利多耐心地说道,语气听起来那样宽容,好像即便他拒绝也不会被怪罪,“只有来自记忆里的真实经历才能真正准确地传达出信息。弗洛伦斯提到的任何信息都可能是关键,她是最了解伏地魔的人。”
“我想您不会不知道我在阿兹卡班待了多少年。”西里斯讥讽地说道,“十二年的记忆不是几秒钟就能看完的,邓布利多。”
“我当然知道,西里斯。”邓布利多安抚地说道,这反倒让西里斯更加恼羞成怒了,邓布利多的态度好像他是一个不懂轻重缓急的青春期的孩子。
“不,你不知道!”西里斯重重地拍了一下餐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如果你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你不会不允许我从这里离开,如果你知道十二年有多长,你不会像我的母亲一样继续把我关在这个像牢笼一样的房子里!”
如果你知道我和她在这十二年里度过了怎样的光阴,你不会这样冒犯地罔顾已逝之人的意愿向被遗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索要她的不堪和狼狈。
你根本不懂,不知道,不清楚,也不明白。
可邓布利多只是坐在原地,包容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神色如常地问道:“西里斯,在你眼里,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西里斯沉默了很久,像是找不到自己的声带一样,在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布莱克的画像打了个哈欠的时候才重新开口。
“她是个傻瓜。”他掩盖不住自己内心的酸涩,从离开阿兹卡班之后就立刻笼罩着他的孤独现在如附骨之疽一般死死地越缠越紧。
“可她总是他们之中最聪明的那一个,不是吗?她会期待我们打败玷污了她理想的那个人的。”邓布利多缓缓地说道,“如果不是她,我们也没有办法猜到伏地魔会选择什么样的方法复活,不是吗?”
“她才不聪明!”西里斯咆哮道,只有这样才可以掩盖他声音里的颤抖,“她如果足够聪明,就不会在错误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把自己葬送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期待泥潭里的奇迹和希望?邓布利多,你根本不了解她。她从来对这些词不屑一顾,灾厄组成了她的全部,即便她的理想也要因她自己的选择而亲手覆灭,她也没有一刻被虚无缥缈的希望所唤醒。”
他颓唐地坐回椅子上,像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你爱上她了,我的玄孙。”菲尼亚斯的肖像画在这个时候戏剧性地插嘴道,“感谢梅林的恩赐,你还没有无可救药到爱上一个麻种巫师。”
“闭嘴,老东西!”西里斯随手抄起了餐桌上的一个玻璃杯,朝着肖像的方向砸了过去,杯子没有砸中肖像画,碎裂在墙角。
“如果你希望她走上正轨的话,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邓布利多久久沉默后说道。
西里斯不屑地发出一声嗤笑,“我发誓她会在地狱里唾骂我的,邓布利多。我是否希望她走上正轨从来都无关紧要,她的路她自己会走,我没资格替她做决定。”
邓布利多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上终于被西里斯捕捉到了一点儿不平常的讶异。
“我好像不应该在阿兹卡班和她交流太多的,教授。”西里斯苦笑了一声,低下了头,“下一步您是不是要跟我提起詹姆和莉莉了?”
“看来她的智慧远超我的想象,也许她真的应该被分进拉文克劳的。”邓布利多丝毫没有被猜中的恼怒,平和地对西里斯说道,“所以,你的最终决定是什么呢?西里斯。”
“您其实并没有完全信任我对吗,邓布利多?”西里斯沮丧地说道,只是这次他并不再等待邓布利多的回答了。
“自从我在阿兹卡班逃出来之后,您就没有让我参与过真正核心的事务,连斯内普那个老蝙蝠都比我知道得多。也许这一切都可以用我正在被通缉来作为借口,可我知道,不只是从越狱的那一刻,我在凤凰社的信誉早在詹姆和莉莉死去的那个晚上就已经消磨殆尽了,对吗?”
邓布利多回他以长久的沉默。
“现在,这是我对凤凰社的最后一点价值了,对吗?”
西里斯站起身,不再看身后的白巫师,转身向阁楼的卧室走去,那个背影再也看不出曾经的意气风发,只剩下了阿兹卡班遗留的残败之躯。
“我今晚会把所有有关的记忆全部整理出来交给您的,但不是全部,我能分清楚哪些是无用的,教授。即便她给我留下了什么线索,也没有理由是您可以发现而我发现不了的。”
“西里斯。”邓布利多从餐桌前站起,之前打碎的玻璃杯被无杖无声魔法恢复原状。
“谢谢你,也谢谢她。”
西里斯从二楼的阁楼出转回身向下看,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的那份不用谢,教授,是我应该做的。至于弗洛伦斯的那份也不必了,我怕她气得来梦里找我,我睡不安稳。”
格里莫广场12号的两个人都不知道,这一晚是落下帷幕的前夕。
6
西里斯·奥莱恩·布莱克(1959年11月3日~1996年6月18日),享年36岁。他的一生由三个三分之一构成——格里莫广场十二年监禁,阿兹卡班十二年囚徒,还有生命里三分之一的十二年自由。
他总算不用再做那个拥有又失去的未亡人。
他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