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高纬眼中一亮。
看来他猜的没错。
父皇……也并非全然如表面般信任四哥。
父皇啊父皇,您装得可真够好,好到把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可偏偏没骗过他高纬。
毕竟他的许多,都是从父皇那儿学来的啊。
……
北齐河清四年四月二十四日,太宰段韶奉高湛旨意,持节奉皇帝玺绶传位于皇太子高纬。新皇登基,改元天统,大赦天下,并封太子妃斛律氏为皇后,尊高湛为太上皇。
此时距离北齐覆灭,还有十年。
……
滴答,滴答……
苔藓铺满湿滑的地面,混着泥泞的味道钻入浑浊水池。水并不算深,却足以没过成年人的腰身,那是一潭平静无波的死水,好像任何事物都无法掀起它的波澜,就这样沉默下去,沉默着吞没万物,将所有生机都裹挟进它的粘稠之中,而后永远消失于水面下。室内昏暗,仅有扇小窗开在水池上方,即使是太阳直射时,也只能投下一道斜窄的光线,照到根根木柱上,柱脚在水中几近腐烂,被浸得漆黑,衬得水越发幽寂。
池中空无一物,恐怕连水蛇也不愿在此久留。
“大人,这样能行得通吗?”
“既然可汗吩咐了,那就有这样做的道理。”
黑暗中,一个低沉雄浑的声音缓缓响起,耳畔的红玛瑙环饰微微摇晃,清脆声响在这狭小逼仄的寂静之地一圈圈放大,宛如隔世,平添几分诡异。
“可是,她真的会中计吗……”
“她不会袖手旁观。”那人又是一声轻笑,似乎成竹在胸,“真想尽快看到这一出好戏呀。”
伴随着一阵窸窣,二人脚步逐渐远去,唯有从墙角裂缝处渗漏而下的水,还在完成它最后的旅途。
滴答,滴答。
……
“瑶娘!你看这个小玩意好别致啊。”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婉颜拿起面前摊位上一个用染成不同颜色的苇草编织的小狼给身旁人看。狼身线条流畅,狼尾高高翘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摇晃起来,其身姿神态栩栩如生。
瑶娘察觉出婉颜眼底的欢喜,便道:“殿……姑娘喜欢,那就买下吧。”
“买下送给宇文邕吧,这狼这么可爱,希望能让他高兴一点。”婉颜从瑶娘手中接过铜钱递给摊主,又与她挤出沸腾的人群,微微叹气,“唉,他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愁眉苦脸的了,也不知道事情什么时候能解决。”
距离宇文邕派使者前往突厥迎亲已经过去两年多了,这期间宇文护虽然没有什么大动作,却仍常常在小事上噎他一下,而更重要的是——迎亲使者队伍还滞留在突厥。
突厥可汗根本没有松口让公主来周国,也没有放使者回国的意思,此举实在令婉颜和宇文邕都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这样的行为没有半分好处,只会消磨周国耐心。
但愁归愁,婉颜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宇文邕居庙堂之高,她则处江湖之远,时常溜出宫。
旁人只以为是皇帝纵容,宠妃贪玩,却不知她实际在暗中与宇文达分头调查民情、收集民意,将那些被宇文护之党拦截在宫门外的腌臜事想尽办法拿到手,并悄悄借讲经论道名义在百姓中建立对皇上的信任。
得民心才能得天下,宇文护只看重权力,便会忘却垒在高高权力之下的广大地基。
没有牢固的地基支撑,再高的房屋也终有倒塌之日。
“姑娘送什么,他都会高兴的。”瑶娘打趣道,又将婉颜的思绪拉回大街上,“不如说,只差姑娘一个点头,那位便会满心欢喜地赖着不走了,但可惜就可惜在啊……”
她面色怪异地瞧了婉颜一眼,遗憾摇头。
“瑶娘!”婉颜打断她的话,无奈扶额道,“别一天到晚想着那些了……”
要说一定有什么不便的话,那就是这两年内,由于皇帝和宠妃的人设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导致上至叱奴太后、襄阳公主,下至各色贵族命妇,只要一遇见他们两个,便会旁敲侧击询问私事……
以至于现在,就连瑶娘这样对他们知根知底的人也会偶尔打趣了。
可他们确实并没有比之前更进一步的亲密举动——说到底,他们知晓对方心意,却也被现实所困,即使情到浓时,也未曾越过界限半分。
婉颜仍未放下心结。
她一面猜测自己是否已经接过了李娥姿的历史角色留在这里,一面又隐隐觉得心悬于空中,并未真正彻底地融入这个时代。
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毫无犹疑地接受宇文邕全部的爱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