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厌恶她,厌恶她不肯向他低头的清高,厌恶她看他时眼底淡淡的悲悯,厌恶她从太子妃到皇后,从来没有讨好过他,或许只要一次服软,他便会大发慈悲去宣光殿过一夜……
既然倔强,那就倔强到死吧,她可是他的皇后,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他,他一定会等来她跪在地上求他垂怜的那一天,一定。
至于高长恭……
他望向席间坐得端正的兰陵王夫妇。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
他的好四哥,生得俊美无俦,纵然常年征战沙场,也只是多了几分坚毅凛冽,并未消减半分光华,任谁看了都不由得叹句上天厚爱。而四嫂眉眼温柔,虽非倾国倾城,却娴静从容,落落大方,与四哥恰如镜中花与水中月,朦胧似雾,看不分明,却又令他想屡屡探寻,直到将一切都撕碎。
越是平静的人,承受不住打击时的反应才越好玩。能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那将会令他兴奋到夜不能寐。
“四哥。”高纬清了清嗓子,“宇文邕御驾亲征的事,你和斛律老将军想必也都听到了吧。”
高长恭起身作揖:“回皇上,微臣一直在等待,只消皇上下达命令,便可奔赴战场。”
“朕的好四哥,可真是为国尽忠啊。”高纬笑着拍了拍手,又看向斛律光,“斛律老将军,您也是如此,对吗?”
斛律光还沉浸在他冷落自家闺女的怨怼中,恨铁不成钢地怒瞪他,但又想到君臣有别,自己终究跟随了高家打天下这么多年,总不能前功尽弃,于是故意慢吞吞地轻哼一声:“……老臣当然。”
“恕老臣直言,听闻宇文邕这次出征带了不少大将,好些个都是与老臣曾过过招的,皇上再不下令,只怕河东会变天。”似是气不过,斛律光又补了一句。
齐国西、南皆有黄河天险,但越过便是洛阳盆地和河北平原,一旦周军掌握河东,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这番话直接群臣面前直接拂了高纬的面子。他皱皱眉,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厌恶,又瞬间换回笑容。
“老将军的教诲,朕哪敢不铭记在心,朕这是太信任老将军和四哥了。”他意味深长地扫视高长恭,“四哥,当年邙山一役,你仅率几百骑兵便解宇文护二十万大军之围。所以这次,即使时间仓促,你也能为我大齐打出漂亮的一仗,是吗?”
“……”
在场众臣皆屏息凝神,不敢出一声大气。高长恭只觉忽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沉默片刻后,他单膝下跪,双手抱拳:
“臣自当竭尽全力。”
“好,好,朕有四哥此等忠臣良将,实乃幸事。”高纬脸上笑意愈浓,望向斛律锦,“既如此,皇后,朕若想派你父亲一同应战,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臣妾自然没有意见,一切悉听陛下调遣。”斛律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间忧愁,“只是,家父毕竟年事已高,若有不周到处,还请陛下谅解。”
“阿锦……”
这是段韶第一次见斛律光眼眶泛红。他们相识数十载,明月兄总是那般坚毅刚正,仿佛什么都不能撼动他的强硬,因此纵然年华流逝,他们双鬓皆已染白,就连他自己也患上了不少病痛,可他还是觉得明月兄一如当年随神武帝征战四方的飒爽模样。
直到今日,他忽然意识到,原来明月兄也老了。褪下战甲,他也是一个牵挂家人的老人,有软肋,有憋屈,也有无可奈何。
“斛律将军,你可还有想法?”察觉到斛律光的异样,高纬慢悠悠道。
“……老臣没有。”
“老将军宽心,朕的好皇后如此挂念父亲,朕又怎么会忍心看你们父女相离?”他接过一杯玉液,“四哥毕竟年轻气盛,还是老将军更有经验,因此朕才想你二人有个照应。”
高长恭和斛律光对视一眼,未敢言语。
“对了——”
不紧不慢饮下一杯后,他又状若无意扫了斛律光身旁一眼。
“说起经验丰富,段太宰也是个中翘楚呢。”
“陛下!”高长恭急急打断,“段大人身体欠安,如今秋寒已深,将要入冬,应战宇文邕,有微臣和斛律老将军足矣!”
“你知道宇文邕实力如何吗?”高纬反问。
“……”
“既然不知道,那四哥你如何保证一定会打胜仗?”他轻蔑一笑,“朕是信任你和老将军,但对方毕竟是不知实力深浅的周国皇帝,有足智多谋的段太宰在,朕也能更心安些。”
“陛下……”
段韶自知无法推脱,也无意推脱,他身体是不行了,但还撑得住,只要能撑一日,他便还想为大齐做些事。
不是为高纬,而是为他和神武帝、明月兄他们一起打下来的大齐。
“微臣……领命。”
白发苍苍的老先生站起身来,虽因疾病缠身而清减不少,但仍然目光炯炯,脊背挺直。
“好,好!”席间高阿那肱抚掌大笑,“陛下此举实在英明,有我大齐这三位良将,料想宇文邕那小崽子必是屁滚尿流夹起尾巴回长安去!”
“陛下英明!”祖珽也连连迎合。
冯小怜窝在高纬怀中静静观察眼前局面。
这几人皆是高纬宠幸的佞臣,有点小聪明和才能,却难成大器,溜须拍马的事倒是做得乐此不疲。
无所谓,齐国官僚层烂了和她没什么关系,她只需要在后宫顺高纬的意就好,反正高纬又不会封他们几个当皇后。
“对了,四嫂这身子……想来也快生了?”
郑怀璧心下一惊,原本还庆幸高纬没再拿其他事做文章,没想到居然盯到她身上。
“多谢陛下关心,前些日子臣妇问诊时,大夫说还有月余。”她伸手拦下一旁欲将她挡在身后的长恭。
“这样啊……”高纬若有所思,眼珠一转,“那这段时间你的身子可得好好养着,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斛律皇后抬眸看高纬一眼,瞳孔猛缩,神色复杂难辨。
他这是……
“臣妇会好好照顾自己。”
“唉,本来四哥该在邺城陪伴你,如今形势突变,朕不得不命他出征,还请四嫂见谅。”
“皇上这是折煞臣妇了,家国相连,先有国,才有家,长恭为国出力,臣妇自当全力支持。”
“但朕总觉得,独留四嫂一个弱女子在府上,又要操持府内事务,又要顾好自己和孩子,实在太过劳累,朕于心不忍。”
高纬面露担忧,言辞恳切。
“不如——在四哥出征之际,四嫂先搬进宫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