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说越难过,声音到后面直接含糊不清了,但婉颜赤裸裸感受到一股情感的冲击,那冲击叫她一时间太过震撼,只是愣在了原地。
此刻任何宽慰的话语,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时代听到最底层的老百姓直接说出,不知道皇帝是谁,也不关心皇帝是谁,对他们来说,哪个皇帝都一样。
这正是封建社会统治者最应该听的声音。
她侧头看向宇文邕,只见他瞳孔猛地收缩,而后陷入了长久的思考,眉头紧蹙,眼帘低垂。
无需多言,他已与她一样,感受到了这份震撼。
“婶子,您放心。”
他也站起身,朝她颔首。
“……我相信很快,大家都不必再流离。”
……
长安,乾安殿。
“皇兄刚从绛州城奔波回来,就召见臣弟,还真是操劳。”宇文直坐在轮椅上,半打趣半担忧道。
“不累,有些事,得快些定下来。”
宇文邕已换上玄色长袍,负手立于镂空多枝灯前。
“皇兄所言……”
“——朕决意立阿赟为太子。”
闻言,宇文直眸光闪烁:
“臣弟本不该干涉皇兄决策,但既然皇兄信任臣弟,臣弟便多嘴一问……皇兄春秋鼎盛,此时立储,是否为时尚早?”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连忙补充:“先前臣弟劝宇文护推出太子,实则是为了诱他快些行动,露出漏洞,借此来脱离他方阵营,并给皇兄反击的机会。”
他脸上闪过一瞬慌张,宇文邕却似并未察觉,解释道:
“朕的子嗣中,阿赟最为年长,虽然行事欠妥,但毕竟文武皆擅,给他这份责任后,有朕和婉颜看着,料想这些年下来,能更加磨练心性。”
“确实如此,臣弟以往与阿赟倒算亲近,这孩子心不坏,是可造之材,假以时日,必能担当大任。”宇文直赞同地点头,“不过皇兄既然心中已有主意,叫臣弟过来,必不只是了解臣弟对阿赟的印象这般简单吧?”
“是,等过几日宣布立储之后,朕需要你去帮朕看看朝臣对陇西李氏的看法。”
宇文直一愣,而后冷静下来,微微扬唇。
他知道那日阿宁惨死后,宇文邕没再与自己的长子单独见过几面,显然,在宇文邕心里,此人并不是未来帝王的最佳人选。
可他还是这样做了,并且这样急,急到刚刚清剿完宇文护反叛的余党,就要立储。
宇文邕的话固然在理,但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陇西李氏的背后,是云阳夫人。
他想要借立宇文赟为太子,使册封作为其养母的云阳夫人为皇后更加顺利。
当年与阿史那公主联姻本非他所愿,这些年来除了云阳夫人,后宫无人诞下子嗣,可见他态度究竟如何。想来如今不再受宇文护掣肘后,便确实欲尽快将重新立后一事提上日程。
至于公主……以皇兄做派,必会予她自由,送她回故乡,加上突厥大皇子与他交好,这对周国并无坏处。
“……谨遵皇兄圣意,臣弟明白了。”
宇文直垂眸,向他欠身。
“朕知道你一向聪明。”宇文邕朝他笑了笑,“把事情交给你,朕很放心。”
然而笑容忽然凝滞在他脸上,他像是极力压着什么,立刻转身,拂袖让宇文直退下了。
轮椅行至门外时,宇文直回头望了一眼幽深的宫殿内,只见多枝灯上焰火熹微,使他的背影亦模糊不清,只能见到微微的晃动,伴有几声压抑的咳嗽。
宇文直眸色晦暗,随意扫了一眼守卫在宫殿前的侍卫何泉,而后由侍从推着下高高的台阶。
看来,他急切地想要立储……不止这些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