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不作声,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好吧,她确实也没想真关心他,她只是好奇是何人何事能让他在自己的婚礼上连和妻子装恩爱都不装,分走了如此多的注意力。若观察得细致些,说不定能成为她手中的把柄。
他们的婚事确乎你情我愿,但不是因为相爱,而是因为交易。宇文赟想借杨氏一族巩固太子地位,而她也想凭未来皇后的身份为家族谋取更多利益。她知道爹有鸿鹄志,又是个不拘礼数的性子,目前跟随皇上确可发挥才能,而一旦太子继位,她可说不准爹会如何选择。因此,她索性躬身入局,静待其变。
无所谓了……他们来日方长。
正这样想着,杨丽华随意一瞥,忽然发现宇文赟的视线终于在一个方向上停顿得稍久了点。她连忙望去,只见皇上和云阳夫人相对而站,正脸颊挨着脸颊,窃窃私语着什么。
是因为他对素来严苛的父皇情感复杂吗,还是……
那边云阳夫人或许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或许是她和皇上本就在说些有关他的事,总之,她扭头对上宇文赟那犹疑胆怯的视线,落落大方地报之一笑。而他却像被什么灼烧了似的,立刻生硬地向后退去几步,直到整个人都笼罩在柱身阴影里。
不知发生了什么,云阳夫人一扫方才举办仪式时的疲态,那笑容太过明亮纯粹,仿佛有着无尽力量,却又不过分刺人,只会令观者如沐春风,为能沉浸在她的温柔与关怀中而倍感欣喜。那并不是家养的名花所能绽放的光华,那是开在广袤大地上的雏菊,是随风漫天飞舞的蒲公英,是点缀在山林间而不失颜色的二月兰,是自由的、野性的、蓬勃的,让人忍不住好奇,她这样的人若不被束缚,到底能开辟出多大的天地来。
从小时候,杨丽华就经常在宴席上见云阳夫人,也偶尔会听爹和娘谈起如此不拘一格的奇人。她一开始还不懂窦家小姐为何如此崇拜亲近这位舅母,直到见得多了,她才恍然大悟,因为她也被云阳夫人的光芒所吸引。岁月仿佛不会在她身上流逝,或者说,当身边的人都已被现实打压或折磨,当他们已被迫放弃或隐藏许多东西,只有云阳夫人,仍然如初见那般,有着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思及此,杨丽华一转黝黑眼珠,忽扬起了妩媚饱满的唇。
她没记错的话,云阳夫人是太子的养母,听说太子如今能百步穿杨,也是云阳夫人教过之后他苦练出来的。
那么……
或许是她多想了吧,那怎么可能。杨丽华意识到自己刚刚冒出一个大不韪的念头后,连忙压了下去,此时她再看宇文赟,只见他神色恢复如常,淡然而冷漠,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不过,事情变得有意思了呢。
……
凛冬已至。
今年长安的风比以往更为强劲锐利,时常硬生生刮过脸庞,惹得双颊通红,皮肤也随之皲裂,轻而易举便会粗糙如陈年纸张。飘了雪后,婉颜本想就着殿里的暖炉赏雪,顺便整理整理前段时间记录的资料——十一月时宇文邕先亲率六军在城东进行大型军事演习,随后又召集各军都督以上共计五十人,前往道会苑举办大射礼,她两次都跟着去了,涨了不少见识。但她刚摊开纸册,忽又担心起郑怀璧母子的过冬物资是否充足,于是披上大氅,便装前往宫外。
纷纷扬扬的白雪打在竹叶和泥土上,使林子愈发静谧。婉颜拨开树叶,惹出一阵轻微窸窣声,木屋的门旋即开了,里面的热气须臾间便漫溢流窜,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婉颜!”
看清来人面目后,郑怀璧双眼顿时一亮,忙小跑上前,牵住了她略有些发凉的手。
“你手好冷,快随我进屋。”她淡淡一笑,又朝屋内唤道,“阿慈,你婉姨姨来了,记得倒一杯热茶。”
“婉姨姨!”高慈从木门后飞快探出脑袋,脆生生的声音颇为雀跃,“我好想你啊!”
说话间,婉颜与郑怀璧已走到门前,她不由心里一软,伸手揉了揉高慈的头发。这孩子又长高不少,眉眼越发像高长恭那样秀丽清俊了,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简直要把人吸入馥郁的漩涡中。
若是阿宁还活着,大概也快到这么高了,容貌会更像她一些,还是更像宇文邕一些呢……
她怔了怔,轻轻叹息一声,将思绪的缰绳牵了回来,牢牢栓在心底:“进屋吧。”
三人进屋后,高慈兴致勃勃地跑去倒茶,又眼巴巴盯着婉颜喝,还不停问她茶水好不好喝。
“嗯,这茶浓郁却不太过苦涩,入喉温热,回味甘醇,确实很适合寒冬来上一杯。”婉颜笑道,“阿慈,你且说说,茶有什么名堂呀?”
“茶叶是姥爷托人送来的!”高慈微晃脑袋,如同摇着尾巴的小狗。
“郑公?”
婉颜不由惊讶,看向了郑怀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