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楚从善如流,不但四处张望,还尽职尽责地在准点敲响了大钟。河岸边的小队轻易解决了守卫,朝着驻地方向而去。来自对岸的攻击则因为点燃的钟楼而中断,深渊烈焰久久不曾熄灭。
塔尔侧过头,墙面被黑色箭矢洞穿,如果不是躲避及时,哈普兰特这一箭就能击穿他的头骨。如果哈普兰特·铂尔曼是人类和龙族的混血,那么他的实力……或许能够和君煌平分秋色。
“你们半魔一般吃什么啊?”阿楚坐在墙边,突然问,“人类的食物还是人类?我听说魔族还会捕猎血族。”
“人类的食物和血族的血,”塔尔也坐了下来,从瞭望洞中盯着外面,“我不会吃你。”
阿楚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说:“我也不是觉得你要吃我……”
“你和燕拾怎么认识的?”塔尔问。
阿楚抿着嘴想了想:“其实和他有联系的是我妈妈,她去世之前把联络方式告诉我,就联系上了。”
她说着便拿出了一把古旧的钥匙递给塔尔,触碰到的瞬间,法术就探查到了钥匙内部的回路。
和黑刺一样,这也是信物。
“这个就是法术密钥,我妈妈的密钥只能去一些固定点获得消息,但有些人的就可以随时传递,”阿楚抱着膝盖,“亚恩城里就有,基本上每个城镇都会有固定的点,但是会经常改。”
塔尔捏着钥匙,半晌后又问:“在哪里?”
“喷泉广场边上有一家冰激凌店,那个老板就是其中一个‘门’,”阿楚没打算隐瞒,“还有一个离这里近一点,是一家卖茶叶的店,应该是蒙特纳大街7号。”
她说话间,白色大弓变回了小雪球的模样,白团子威风凛凛地站在塔尔肩上,半晌才察觉到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小雪球蹬着一对红眼睛看她,阿楚觉得好玩,也变出了一双橙红色的眼睛,左右轮流着眨。
塔尔抓着雪球塞进了阿楚手里,问:“她留给你,这里日落什么时候?”
“九点半左右吧,但……”
“天黑之前我会回来,有任何异常,她会保护你,”塔尔起身,“借你钥匙一用。”
阿楚手忙脚乱地扒拉往自己身上钻的雪球,还没来得及问个明白,就见塔尔从高塔上一跃而下,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塔尔记得虞影溯带他从传送门离开之前最后经过的那条就是蒙特纳大街,7号正巧在小巷的不远处,那家店的女主人是当时少数没有惊慌失措到躲起来的人。但等他抵达了店门口,却发现这里卷帘门紧闭,门口连脚印都没留下。
里面的人应该没有离开,塔尔尝试用阿楚那把钥匙开启底部的锁眼,法术激活回路,手腕一转,锁扣就开了。他推起门帘,起身的同时便看到了店内坐着的那个女主人。
她也有一双血色的眼睛。
“哟,我以为阿楚闲得无聊没事找事,原来是稀客,”她笑道,“我们大少爷纡尊降贵来视察了?”
她话里话外都没有客气的意思,但塔尔看着她的神情,却下意识感觉那其中没什么敌意。
“阿楚都见到了,看来之前燕拾是让我给你指路,”她递给塔尔一支烟,“尝尝?”
“我不抽,”塔尔拒绝了,“城内还留着多少人?”
老板娘耸了耸肩,自己点了烟。
“不多,但也不少,溶骨病让能逃的人都逃走了,现在留下的……要么行动不便、要么就是不愿离开,想和这座城同归于尽的,”老板娘吐出烟圈,“我知道你们和联盟不一样,不会屠城,但你也不用想着去救他们,因为即使没有战争,他们之中很多也活不过下一个冬天。”
像当时留在檀枫镇的庭岚,像那些无力养活自己的年迈老人和小孩。
“亚恩城里和你一样的‘门’,还有多少?”
“你其实可以直接去问燕拾,他不会和你说谎。但我的话……我们这种在夹缝里生存的人一旦见了光,死得都会比较快。”
她不愿意回答。
“那另一面又是什么?”
“影子,”女主人看了他一眼,“他们只效忠于自己,都想成为下一个混沌。”
下一个混沌?
“塔尔,别再找‘门’了。如果今天你去找了阿楚口中的另一扇‘门’,那你的一切都会暴露在混沌的视线之下。亚恩城里不干净,燕拾给我们创造出的网也没那么干净,”老板娘笑了笑,“所以除了燕拾之外,我、我们、所有他没有让你接触的人……都不可信。”
“那阿楚呢?”
女主人笑了一声:“别套我的话啊,我知道燕拾会告诉你她是个好孩子,因为她要杀的人在另一面。你信他吧,他是置身事外的局内人,不会骗你。”
“你留下的原因又是什么?”
女主人望了他一眼,按灭了那支只抽了两口的烟,没有回答。
“你不该来这里,”她下了逐客令,“把钥匙还给阿楚,离开吧。”
亚恩城内的火从白昼燃烧到黄昏,远处驻地外兵刃相接的喧闹持续不断。燕拾在日落时来报,说虞影溯接替了原本指挥官的位置,虽然没有身临战场,却留下了三层防御墙。
邵凛他们的突袭很成功,苏落的及时支援破开了驻军最外圈的屏障,大部队也紧随其后抵达。驻军没有反击的意思,他们守在屏障之内,只攻击所有试图突破的人。起初邵凛还在尝试深入,但努力至今都再没能前进分毫,便在外城边缘驻扎,等待下一个机会。
但塔尔知道,虞影溯在等。
他离开茶叶店后去了喷泉广场边的那个冰激凌店,店内狼藉一片,那个卖给他海盐玫瑰味冰激凌球的老板倒在血泊里,已然没了生机。店内没有任何法术残留,塔尔尝试着找出点有用的线索,却一无所获。
他在夕阳落下的那一刻回到了钟楼塔顶,阿楚说这一整天除了驻地的兵荒马乱外,亚恩城里没有出现过任何异常的情况。河对岸的卡什拉尼忙于处理坍塌的钟塔废墟,因为夜幕降临前不久,深渊烈焰才终于烧尽。
而就在此时,塔尔的视线扫过北面的瞬间,看到河对岸的堤坝之下的木桩上出现了一双闪着血光的眼睛。
“阿楚,”塔尔皱起眉,“你看得清对面是谁吗?”
阿楚一边疑惑一边探出了脑袋,眯着眼睛瞄了很久,才说:“是个银白色长发的血族,女性,穿着战术短裙……等等,她——”
虞影溯猜对了,羽画果然出现了。
羽画应该察觉到了视线,那双眼睛盯着塔尔所在的方向。阿楚看到后缩了半个脑袋,压低声音问塔尔:“血族大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塔尔没有回答,这世界上见过羽画的人很多,但那其中不应该有阿楚的名字。他偏着头,盯着阿楚的侧脸和那双眼睛,半晌之后才回答:“卡什拉尼有她要杀的人。”
阿楚的眼睛开始微微发红,不过眨眼间,就变成了初见时的那种亮橙色。她上前一步抓住了塔尔的手臂,低吼着问:“是哈普兰特吗?”
她注视着塔尔,星光映在她脸上,让满脸的血迹隐没在了昏暗的光线中。塔尔猛地发现这个女孩长得和羽画很像,尤其是眉眼和鼻梁的弧度,几乎一模一样。
“是。”
“那我们帮帮她,我想帮她!我可以给你报酬,或者用之前敲钟的钱抵了,我帮你敲钟,你帮我杀哈普兰特,”阿楚目光灼灼,死死盯着塔尔,“我要给我妈妈报仇,他们一个都别想逃!”
塔尔没有回答,他朝着羽画所在之处望去,抬起左手,点了点食指上的储物戒指。对岸的羽画低下了头,似乎是才想起来些什么,翻找了很久。
入夜后的卡什拉尼灯火通明,而亚恩城内漆黑一片,只有驻地还烧着不灭的火。
“敲钟的钱我会给你,”塔尔说,“但即使有羽画,哈普兰特也不好杀。”
“只要你帮我!这份人情先欠着,放心,我说话算话,一定会记住!”
亚恩城驻地内,虞影溯坐在临时指挥处的椅子上,面前铺满了零散的纸张。原本的副指挥官低着头站在桌子对面,是不是瞄一眼他。
“加强南北两侧的防御,他们不会轻易放弃攻城,小心绕后。卡什拉尼有回信吗?”
副指挥官摇头:“我们没收到任何回应,对岸钟楼的火傍晚才熄灭,五长老……可能凶多吉少。”
“你说哈普兰特凶多吉少?”虞影溯笑出了声,“就算整座卡什拉尼城里的人都死了,他也死不了。”
副指挥官被他笑得浑身汗毛直立,浑身紧绷。虞影溯每发出一个声音他都会不自觉地一抖,生怕下一秒,桌上的什么东西就会插进他的脖颈,或者心脏。
“与其关心对岸,不如替你们自己想想,我帮你们守到明天日落,之后你们就自求多福吧,”虞影溯凝视着他,“东部重镇全部失守,亚恩城是克莱蒙·诺克的故乡,守不住这里,你们承受得起帕帕罗尔嘉城主的怒火吗?”
副指挥官的呼吸猛然间变得急促,他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却还是强撑着说:“他们……都是混血……”
“你手下难道没有混血吗?”虞影溯问,“我在亚恩城里留的人足够截断第一波抵达的部队,只是让你守一个钟楼而已。能告诉我为什么现在钟楼被塔尔占领,而你,还活着站在我面前吗?”
“我……我安排了守卫和巡逻卫兵,每一层……每一层都有!”副指挥官跪在地上,“那里面还有混血,他们……他们——”
“他们都死了,因为太弱,”虞影溯说,“尸位素餐的时间够长了,再不做点什么,还不如趁早系根绳子勒死自己。我让他们把你埋在这里,说不定躲在地下还能姑且留具全尸,否则等塔尔的火烧到这里,你的下场就会和钟楼里的那些人一样,灰飞烟灭。”
“长老殿!长老殿让您来……难道、难道不是为了对抗他而、而守城的吗!”副指挥官紧张至极,声音颤抖不止,“您应该——”
说话声戛然而止,虞影溯的指尖敲击桌面,轻轻一下就让副指挥官闭上了嘴。他不是来替谁守城的,混沌想要的不是一座城池或一场胜利,他要的是人类心甘情愿奉他为王……也因此,他必须洗清混血种在法尔伽鲁姆境内的一切罪孽,从帕帕罗尔嘉城的溶骨病开始。
可虞影溯没料到塔尔和他想到了一起,恶疾的尸体和灼凌的出现让一切都提前了。他默认那具尸体出自他手不仅是为了向混沌交差,也是为了塔尔。深渊烈焰是能够燃尽一切,但只要有分毫的纰漏,罪魁祸首就会因此被唾骂。
他无所谓罗兰公国是否会背上这个自导自演、无所不用极其的骂名,只要混血种洗清“灾祸之源”的罪名……但塔尔不行,他要杜绝一切的可能性。
“想让我替你守城,可以,”虞影溯没有反驳副指挥官,“去把钟楼里的人活着带到我面前,我饿了,想要他的血。”
副指挥官连连应下。
“天亮之前,如果我没见到他,”虞影溯站起身,“那你就用自己来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