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不到酒名,问人名也是可以的。时意把宴会彻底抛在了脑后,打定主意就死磕在这吧台了,她放下酒杯,手指上的指甲油在酒水和灯光下更加波光潋滟,“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跟姐姐走好不好?姐姐太喜欢你……和你的手艺了。”她说到“你”故意拉长声音停顿一下,想看顾西会不会有什么有趣的反应,结果真遗憾,顾西波澜不惊的,嘴角一下都没动。
顾西没有生气,也没有高兴,无所谓一样地拒绝:“不好。”
时意也不失落,再接再厉,“那你告诉姐姐你星期几上班,是一直在这里吗?姐姐来看你啊。”
顾西听完静了静,片刻后终于牵起一点唇,双手撑在制作台上,微微前倾注视时意:“姐姐,你是喜欢酒,还是喜欢人?”
时意十指交叠,下巴虚虚地压上手背,反问:“喜欢酒怎么样?”
“酒是我临时自创的,”顾西又松开手,退回正常距离,“仅此一夜,只此一杯。”
时意若有所思地“哦”一声,点点头,又问:“那要是喜欢人呢?”
顾西不再多说,只是笑着看时意。
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喜欢酒,那就如今夜偶然邂逅,一面之缘,一杯而止。
喜欢人——
“看来喜欢你要划算一点啊,”时意看着杯中还剩一半的酒,手指在杯壁上敲了敲,而后抬起头,拿出手机解锁,眼尾弯弯,“加个微信?”
顾西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过也没拒绝。
两人刚加完,旁边侧门就出来一个人,脚步慌张走过来:“顾西——”
时意因为这一声才知道顾西的名字。
然后顾西就看时意一眼,当着时意的面拿起一旁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穿好,走向侧门。
推开门的时候才又回过头望时意,嘴唇小幅度的动了动,没有声音,但时意看懂了,而且她还觉得顾西眼睛里笑意更浓。
他说,姐姐,再见。
时意忽然就安心了,看着门一关彻底遮住顾西的背影,没追上去。
她慢慢喝完手里的酒,离开了吧台。
回到宴会时意也没再待多久就告辞。
当晚顾西就联系了她。
是一句天真又暧昧的话。
【姐姐下次想在哪儿喝酒?】
时意当然早就看出来顾西不是一只单纯可人的小奶狗,像狐狸又像猫,跟她是一类人。说不定比她还狡猾几分。
她回:姐姐在家等你。
附上地址和时间,然后火速订购了一批调酒器材。
三天后的晚上,顾西如约而至。
依然又给她调了那杯酒。
“你专门学过调酒吗?”十月已经有些冷,屋里开了暖气,时意坐在毛绒垫上,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酸酸甜甜的味道清爽而温和,“要不要来做我的私人调酒师?包吃包住逢年过节还送小礼物哦。”
顾西又给自己调好一杯,和时意那杯一样,粉紫色的液体在玻璃中光华流转。
他缓步走到沙发上坐下,从鼻间发出一点若有若无的“嗯”,沉默片刻,问:“不介意?”
时意酒量尚可,但这会儿眉头一挑,故意拖出软绵的调子,半掀着眼皮笑,“介意什么?介意你是顾家大少爷,我爸死对头的儿子?”
她昨晚就查到了,名字知道,还有一张过目不忘的帅脸,多好查啊,顾西,刚回国,顾氏继承人,马上就要坐进总裁办公室。她不信顾西回去没查她。
时意还是懒散不在乎的样子,把酒放到一边,脑袋随着身体摇动歪来歪去,“你会从我这儿偷取公司机密?”
顾西只用大拇指和中指拿着玻璃杯,微微晃一下,也学着时意的语气反问:“时小姐,你接近我,说喜欢我,又这样邀请我进你家,是想通过我搞垮顾家?”
两人都不回答,时间像停滞了。他们凝视对方,一个眼睛里水蒙蒙,一个看似凌厉实则温和。
半晌,时意收回目光,重新拿起酒喝,轻轻叹口气,多遗憾似的,“顾西,你真不是个可爱的弟弟。”
顾西终于也喝一口酒,“我本来也不是你弟弟。”
时意听了立刻反驳:“胡说,你明明比我小三个月!”
“三个月而已。”顾西声音可谓稳如泰山。小就小,一点点罢了。
时意撇了撇嘴,眼珠一转,又道:“不是弟弟就不是吧,那我叫你哥哥怎么样?顾哥哥?哥哥?”
她声音又减去柔和软,停顿明显,多出一些活泼娇俏,笑容也更旁若无人的灿烂。
顾西垂着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时意就当他愉快地接受了这个称呼,举起酒杯,“哥哥,下次去你家?”
她说的自然不是顾宅,就像时意给顾西发的地址也不是时家。他们自己都有单独的住处。
顾西面容平静地看她好一会儿,才微微扬起唇角,跟她碰杯,玻璃与玻璃撞出小小一声清脆的“铛”。
“下周六。”
他们开始约酒。一周一次,一周两次,两周一次,时间不定,次数不定,依据各自的忙碌程度而变化。
不知道从哪天起,两人的聊天也逐渐奇怪而随便。
譬如时意会在聊天框里吐槽今天天气不好,下雨了她没带伞怎么回家,顾西会回“我有,借你”。
譬如时意让顾西送自己上班,下车时顺手摸了顾西的家门钥匙,进办公室才假惺惺地说拿错了问顾西要不要到她这边来取回去,结果顾西说不用了,他能进门。
时意立马就发了一个“哼”,然后道:没钥匙你怎么进?
顾西:我会撬锁。
时意目瞪口呆。
那天顾西真的没从时意这儿取回钥匙,并且晚上到家后还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时意证明了自己的技能。
时意回他:呵,男人。
宁肯撬锁也不愿意请她收留。
这么洁身自好,她有脾气了!
有脾气的时意在微信上狂戳顾西,宣称自己被他无情的举动伤到了,必须得有东西弥补她脆弱的小心灵。
之后时意就尝到了顾西的厨艺。
再后来她发现顾西不仅会调酒、撬锁、做饭,还会织围巾。
那天时意不小心弄洒咖啡,刚好泼在了没来得及挂好的白围巾上,她沉默着看了两秒,转头就拍照给顾西。
“呜呜呜,咖啡洒了,我的白白白白围巾脏了。”
“虽然我不是很喜欢这条但它脏了我心好痛。”
“我又要一家家商场去艰难地找围巾了。”
“没有围巾就没有温暖,没有围巾的冬天是不敢出门的,没有围巾我就不要上班不要去找你玩了呜呜呜。”
时意气都不带喘地发了一堆。
一分钟后,顾西问:你喜欢什么款式?
时意心头一跳,接着狂喜,以为顾西要亲自给她挑一条或是陪她去逛街,想了想发到:要保暖,毛毛要摸起来很舒服,稍微宽一点,还可以当披肩的,粉白格子,两头尾巴上要带一串小球,没有小球就不可爱了。
顾西:好。
时意美滋滋的。
但她等了两天,顾西既没有悄悄把礼物盒放在她家门口,也没有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去商场。
直到第六天,顾西说下班后在停车场等她。
——来了!
一下班,时意就直冲负一层。
出了电梯才清清嗓子,把嘴上的弧度降下去,佯作一副冷静矜持的高贵范儿,不紧不慢找到顾西的车,顾西倚在车门边,手里提着一个纸袋。
“什么事啊?”
时意眼神偷偷往袋子里瞄,声音还故作平静,顾西发现了,心底无奈地笑了笑,也没逗人,直接把东西从纸袋里拿出来,两手摊在时意面前。
“保暖,舒服,粉白格子,宽一点,带小球才可爱?”
顾西手里正是一条完美符合时意要求的新围巾。
时意太喜欢了,这个毛毛的触感、这个大小长宽、还有这些小球,她都喜欢!
“帮我带上,”时意微微昂起下巴,一脸兴奋地看顾西,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不经意间提出了一个多么暧昧的要求,“你在哪家买的?还有别的颜色吗?我想再买几条……”
顾西最初没有动,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像在考虑要不要让时意自己系。片刻后,才放下空纸袋,朝时意走近一步,将围巾圈在了时意的脖子上。
这让两人离得极近,顾西可以轻易亲吻时意的头顶,时意只要一伸手,就能缩进顾西宽阔的胸膛——寒冷将不复存在。
但他们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顾西系好了,才回答时意:“我织的,无价。”
听听这话,多么理所当然的傲气,顾西牌围巾,有市无价。
时意愣了一瞬,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双手隔着软绵绵的围巾捧脸笑道:“和酒一样?”
“嗯。”顾西低声应道,叠好一旁的空纸袋开门放进车里。
然后他一转身回来,就被时意猛然逼近,锁在了车门与她狭窄的空隙中。
身高原因,时意撑在车门上的手只到顾西腰腹的高度,气势不太够,不过这不妨碍她接下来的话。
“哥哥,”顾西也摸出规律了,时意一般有求于他的时候就喊他哥哥撒娇,“有兴趣再做一条蓝色的吗?”
顾西不看时意,淡定问:“做什么用?”
时意一发力,娇嗔信口就来:“小哥哥你真笨。不给人家一个跟你戴同款的机会吗?”
顾西这才让目光与时意相交,不过片刻后又移开,还伸出食指点着时意的额头把她推后一步。他说:“这个可以给。”
那个冬天,时意和顾西戴上了同款围巾。
顾西牌围巾,就他俩拥有。
这种甜蜜,和这样厉害又温柔的顾西,时意怎么忍得住不沉溺。
她再也没能移开目光。
4.
后来每年时意都缠着顾西要新围巾,双人份的,几年下来攒了好几条。
今天时意参加寿宴,挑了其中一条白色流苏的,是今年冬天顾西新织好的,很大,足够当披肩,和她的裙子也搭。
时意和父亲一起抵达寿宴时人还不多,父女俩跟人寒暄了几句,就见门口一阵骚动,顾西也跟着顾父一起进来了。
一段时间后,时意熟练地找借口要单独去转转。一时为了和顾西见面,二是为了远离“战场”。
自家老爸每次和顾叔叔碰面必定掐架,俩人就跟磁铁一样,明明看不对眼还非要待在一个地方,当初公司选址也是,一家买了半边,另一家就买了对面半边,连办公室都要比这建在同一层。
不过时意偶尔还是会感谢父辈们这种幼稚行径的,不然她和顾西也不能从对面看见对方了。
时意溜出宴会厅,看顾西给她发的定位,是一个小花园的亭子,顾西坐在藤椅上,小玻璃桌上还摆了两杯酒。
时意提着裙子过去,顾西也从藤椅上站起来。
他直接脱下西装外套披在时意身上。
时意指了指自己的披肩,说:“我有。”
顾西:“不够。”
时意笑弯了眼:行叭。
然后一看桌上的酒就开心了,端起来直接喝了一口,奇道:“你什么时候偷偷去调的?”
顾西言简意赅:“给你发消息之前。”
那就是刚调好,正新鲜。
“不错,手艺没退步,和以前一个味道。”时意想起这几年,顾西陆陆续续给她调过很多种酒,有一些经典鸡尾酒,也有顾西自创的,大部分都很好喝,但她最喜欢的还是这杯。
见顾西也要拿起杯子,时意眼疾手快按住顾西的手,眨眨眼,把自己喝过那杯转一圈,印着浅淡唇印的那面举到顾西眼下,“还是不打算告诉我它的名字?”
顾西接过端在手里,不否认:“时机不到。”
时意反正不知道顾西等的是个什么时机,一杯酒的名字而已,早说晚说有区别?
她拿起了顾西那杯,喝一口,又喝一口,然后说:“怎么办,顾西,我觉得我醉了。”
不得不说,这一幕十分假,时意今晚演得非常敷衍,无论是表情还是声音都没有一点醉态。
但顾西很配合:“嗯,醉了就醉了。”
时意就问:“那你醉了吗?”
她目光灼灼,盯着顾西和顾西手里的酒,像在催促顾西快喝一口。
顾西于是喝了一口,说:“醉了。”比时意更敷衍。
几乎在下一秒,一片柔软覆上来。
万千星辰顷刻闯入顾西眼底幽深的湖,掀起惊涛,吞噬月亮。
留下黑暗,和温热的两颗心。
时意冲动了,她擅自吻了顾西,唇与唇相贴,然后剩下空白茫然的思绪和越来越大的心跳声。
她看着顾西闭眼,又睁开,像被她吓到的慢动作,实际只不过一两秒。
万籁俱寂中,顾西忽然叫她的名字:“时意,闭眼。”
时意被搂住腰,被强制依靠在男人怀里,来不及思考便听话地闭上了眼。
桌上交叠而起两声动静,是玻璃杯被放下。
顾西反客为主。
很快,时意再也听不到心脏一阵阵如擂鼓的喧嚣了。
只有唇齿间的酒香热烈而滚烫。
灼烧她的嘴唇,也点燃她压抑多时的欲望。
——原来亲吻是这样的感觉。
她想要和顾西再吻地久一点,再久一点……
“你们在做什么?!”
这压抑的怒吼声时意真是太熟悉了。
人也挺熟的。
时父和顾父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起来了,就在他们不远处,时父一脸气急败坏,像马上就要冲上来夺回宝贝女儿,顾父面色阴沉,眼睛瞪得和铜铃有一拼。
时意看看自己和顾西,嘴分开了,人还抱在一起。
而且她脸颊飞红,气也没喘匀,还在急速补回刚才被顾西尽数夺走的氧气。顾西气息还算平稳,但唇部明显被她的口红染了色,只能说也是没干好事的样子。
嗯,没得洗。
既然洗不干净,时意莫名就放松了,又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她不找借口,也不慌张,继续赖在顾西身上,笑道:“怎么办,他们好像发现了。”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似的,“这算是好时机吗?”
顾西手在时意背部安抚地拍了拍,低低的“嗯”声仿佛还带一点未退的情潮,说:“既然来了,就是好时机。”
“好吧,”时意点点头,“那如果他们一直没发现呢?”
顾西亲昵地跟她碰了碰鼻尖,“最迟年底前,我会去提亲。”
如果等不到命运让他们相遇时那样的天意,他也会靠自己娶回时意。他不会、也不舍得让时意等太久的。
何况他自己也绝对急切地渴望永远拥有他的光。
如果说时意是见色起意,那顾西也差不多。最初那一句大胆的试探,不管不顾钻进他心里留下媚影余香,后来影子变成人,香味催生新花,彻底融入他的血肉,割舍不下,分离不了了。
他等了很久,已经没有多少耐心可用。
时意吻上来那一瞬间他也终于明白过来,时机看似不可捉摸,实际只是由人自己创造的东西。
他们庸人自扰,聪明反被聪明误,平白浪费了许多时间。
所幸还不晚。
“那现在你可得赶在我爸把围墙建好之前来,不然说不定晚两天你翻墙都翻不进来了。”时意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还是比较矜持的,没有直接表现自己的迫切,而是委婉地提了个醒,看她多为顾西着想。
顾西牵着时意的手吻了吻,眼神像一把小钩,透过皮肤勾住了时意心尖的软肉,让人心痒,“姐姐放心,明天就来。”他争取今晚回去说服他爸晚点再打断他的腿。
说完又瞥一眼不远处,“他们又吵起来了。”
时意迅速扭头看,果然。
“让他们吵。还有什么想问的吗?”顾西对自己亲爸也这么绝情,完全没有要上去帮忙的想法,何况还是自己亲爸和未来岳父的战争,不如趁这时间和忍耐多年终于马上就能抱回家的小妻子多聊会儿天。
时意也是一样的想法,现在过去劝架等于火上浇油。
她很快想到一个问题:“那杯酒叫什么?”
顾西这回没有闭口不谈了。他俯身凑近时意耳畔,哑声道:“——爱人。”
“是你说的,要最令人怦然心动的爱情。”
酒给你了。
人也给你。
时意说不出话了,完全没想到顾西一瞒再瞒的是这么个答案——是怕太浪漫了她受不住吗。
太小瞧她了。
时意伸出手勾住顾西的下巴,左右打量一遍,又拍拍顾西硬实的胸口,点点头,下评语:“还不错。”
“我很满意。”
“多谢夸奖。”顾西扬起嘴角,又啄了一下时意的唇。
后面时父好像瞧见了,气炸了地骂着“你儿子又偷亲我女儿”,顾父也厉声反驳“呸,亲了又怎么样”。
时意看爸爸们真的要冲过来逮人了,抓紧时间道:“快快,还有一个问题,你真的不是打算娶我然后吞并我家的产业?”
顾西陪她演,反问:“你夸我的酒好喝,还笑着叫哥哥勾引我,真的不是想让我入赘带着公司当嫁妆?”
“不是。”
“不是。”
异口同声。
时意“噗嗤”一下笑出来,顾西宠溺地捏了捏她脸蛋。
他们才不图财,只图人。
所以别觉得这是一场情理之中的阴谋,这只是意料之外的爱情——
最令人怦然心动的爱情。
如花如酒,如暮如昼,无数人中邂逅,无数年后白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