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我,那没事了。
她安慰自己,禽兽,总比禽兽不如要好。
她头皮发麻,先一步打破寂静。
“要不先穿我的?应该就搭在椅子上了。”
反正身量也差不多,而且晓袍又不分男女款。
“好。”
蝎神情平淡如水,应下的嗓音却是微哑。
眼看蝎去给她倒水,雪也跟着起身,坐在床沿,打开了床头柜上的琉璃小夜灯,借着柔黄的灯光看了看时间。
半夜两点。
这一觉居然睡了十来个小时,不饿才怪。
下次再也不喝酒了,不仅对身边人太危险,而且说话一点把门的都没有,总感觉差一点就要进小黑屋。
唉。
很快,手心传来水汽的温热,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蝎见她捧着玻璃杯小口小口的喝水,升腾的热气打湿了眼睫,许是瞳色过于冰蓝澄澈,以至于霜白长睫垂落下来,也像是一片水蓝色的柔软丝绒。
雪喝了大半杯,大约觉得够了,捧着杯子正要放上床头柜,半路被人接过直接拿走了。
她太能闹了,之前的碎瓷片还没来得及收拾,蝎都怕放得太近,玻璃杯也一不小心碎掉。
注意到女孩子看着空荡荡的手心,视线跟着杯子落在远处,眼里透出了一股清澈的茫然,蝎眼中升起几分笑意,轻声问。
“想吃什么?”
她咕哝着抬头,“蛋羹吧。”
这个快,还方便。
“要加牛奶和糖那种甜口的?”
漂亮精致的男生面孔正俯瞰着她,灯光下瞳孔泛着红意,阴影让原本苍白的面色更淡了。
女孩子快速点头,笑嘻嘻搂住他的胳膊,撒娇摇了摇。
“旦那好懂我哦。”
“我看还是不够懂。”
蝎整理一下衣襟,清透慵懒的声线意味深长。
“要不是火云袍不分男女,这会我怕是要穿女装了。”
“这能怪我吗?你大白天的任务不做,跑回来引诱我,你说是谁的错?”
女孩子眉眼轻弯,似出云的新月,很是理直气壮。
蝎忍着笑,从善如流:“我的错,给你做蛋羹赔罪好不好?”
“那还不快去。”雪伸长胳膊去推他。
待蝎手里端着一碗牛奶蛋羹,推开房门走进卧室,只见轻纱蓝绸,灯火昏昏,女孩子已然歪斜靠在床柱上,一手支着脸,双眸眯起,似乎又半睡过去了。
他坐到床沿,托起她的后脑勺,摩挲过她的后颈,她敏感地一个侧身,滚进了他的怀里。
蛋羹散发着淡淡奶香,被送到唇前,雪迷迷糊糊睁开眼,睫下氤氲着朦胧雾气,唇瓣轻轻开阖,咽下一勺蛋羹,流淌温热的气息。
雪坐在他腿上,调整了舒服的姿势,小猫般慵懒接受着投喂,一碗很快见底,她有些感叹。
“你好久没有这样抱着喂我了,大概得有……一年多。”
湿漉漉的蓝眸游弋着脉脉情愫,很难有人抵挡得了这样的温软语气,尤其是在美色与柔情的双重夹攻之下。
感觉对方探身放碗的动作僵住了,她又补充了一句。
“我还以为你萝莉控,长大了就没那么喜欢了。”
不是的。
一直都喜欢。
喜欢的不得了。
蝎最初用养花的心态去养一个孩子,那么妆饰、观赏、拥抱、抚摸,在他的行为模式里,并无觉察何处出格。
可比起永远停留在十五岁的自己,小姑娘的模样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化。
他一开始只觉得她在长高,性情仍然像淘气的小猫咪,挠了人一脸血,爪子还脏着就来粘他。
寒来暑往,闰余成岁,飞掠的光阴仿佛不断从指尖流逝的沙砾。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玫瑰枝头长出娇嫩的花蕾,轻吻春风,吸吮夏雨,花瓣渐次绽放,细蕊吐露芬芳,只一瞬便惊艳了时光。
在最盛的春景里,她又一次如常钻进他怀里撒娇,经不住她的央求,他摘了一片薄嫩柳叶,用唇谱曲。
小姑娘稚气地问这曲子叫什么啊。
他陡然惊觉,自己随口吹出的曲调——
是催妆曲啊。
他执着于所有事情必须由他掌控,但有什么东西开始不受控制了。
在她还算不上“女人”的年纪里,他竟起了男人的心思。
他可以扶她、教她、护她、不让人欺负她,却不愿意承认自己爱慕她。
情爱如刀如毒,不过夜中白露,并非所求永恒,怎可沉溺其中?
他的人生只有极端的主动与被动,年幼时被迫接受等待,得知真相后便主动拒绝任何等待,没有丝毫缓冲地带。
但这次他却很难做出取舍。
他自认为保持一个亲近又不过分亲密的距离,便能抵御这种甜蜜的侵袭,维护可预测性的不变。
内心想法不断更迭,他却从未开口言说。
可即使他把身体替换成傀儡,也仍然保留着人的意识,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体会到了贪、嗔、痴、妒。
那鲜活的面目与生息,让薄淡衰微的枯木陡然盈了雨露,像是花枝落入春池,又像是烈酒灌进脏腑,毒已入骨,再难剔除。
他完不成纯粹的永恒艺术了。
蝎一时情切,又急又慌,心口咯噔一下,青瓷碗落在几案上发出一声清脆低响,连忙回头想要解释。
而一根手指抵在那薄而无血色的唇上,把他所有剖白都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