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不用去警察局了。”她十分抱歉地对司机说,“车里我们会收拾的,要是到靖城或者南湖附近麻烦停一下吧,天晚了,我们还要回家。”
司机依然不声不应,只要没人捣乱,他的车便开得十分稳当。转眼间,路两边的农田变成了江河,乡间简朴的水泥路变成了巍峨的大桥。
“咯咯咯……”
孙舟龄怀里传出怪异的笑声,他猝然尖叫,将怀里的东西抛出去。
葛曼青顺手接住,男乘客在她的手掌上咧开猩红的大嘴,第二次对她说:“上了车,就下不……”
不等他说完,葛曼青单手拎住他的发顶,甩了甩,把他脑袋里的棉花全抖落出去,然后顺便把他的脸皮撕了。
孙舟龄目瞪口呆。
“出来吧,看看这桥你认不认识,前面好像有字。”葛曼青说道。
孙舟龄刚向外爬了两步,却又大叫一声躲回去,抱着脑袋喊:“后面!后面!!”
葛曼青回头一看,残肢正在重组、碎布自动拼合。
真麻烦。
她有些无奈,打开车窗,把几个大块的残肢全都丢了出去,一边丢一边默念“环卫工叔叔阿姨对不起”。
这时,一道略带沙哑的又有些羞赧的嗓音突兀响起:“那个……这里是鹿南大桥,现在的方向应该是往津鹿走、唔……”
姜荆拽住扶手,空呕几声,捂住嘴巴努力平复还在因为过度饮酒而痉挛的胃。
葛曼青望着她,小小惊讶了一下,若有所思,没搭话。
“你醒了啊,”孙舟龄背了她半晚上,虽是第一次同她说话,可语气里已带了自然的熟络,问,“你认得这里?”
姜荆靠着扶手,点点头,声音很轻:“我家在津鹿,前几年津鹿还没建高铁站,我都是先乘高铁到扬南,然后再坐大巴车回去。每次到这桥上,我就知道离家不远了。”
“咯咯咯!上了车,就下不去了!”碎布棉花里,又拼出来张脸,笑嘻嘻道。
葛曼青把它踩扁,扔出窗外,说:“你家住津鹿哪里?问一下师傅到不到那儿吧,或者找个靠近的地方把你放下。”
“没用的,”姜荆说,“除非路边有人要上车,否则他不会停的。”
“……为什么呀?”孙舟龄问,随即又道,“不对,你怎么会知道?”
姜荆恹恹的,酒没全醒,大脑还昏沉得很:“我在救护车上醒来,迷迷糊糊问他们要去哪个医院,他们不理我。我眯起眼睛仔细看,觉得他们不对劲,说我要下车,他们也没反应。然后他们遇见一个出了车祸的人走在路边,主动停车喊人上来。”
“那人也不对劲,我推搡他,想把他们都推下车,可是车门打不开,车子也不停。后来他们又遇见路边有人,又停车喊人上来,但那些人被吓跑了,我想趁机会逃走,可是被他们按住输液,于是车子又不停地开……”
“我感觉,这辆车也一样。他看见我们在路边便停车让我们上来,可你刚才叫他停车,他却又不理会了,只是不停地开。”
车子不停地开。
孙舟龄脑海中闪过婚车司机的脸和救护车司机被压扁的头。
公交车里的碎布和棉花还在重组,车外有一只被丢出去的手扒住了窗户缝不放。
不行,他要下车!绝对要下车!
他声音发颤,犹豫但暗含坚决:“……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得要……”杀了司机。
“可以吧。”葛曼青知道他想说什么,毕竟他和姜荆都是这么干了才得以下车的,“只要你不怕掉江里游不上来。”
按照婚车和救护车停车前的行驶轨迹类比推断,公交车十有八九要掉进江里。
孙舟龄闭嘴。他怕。
“不用跳江了,前面有人。”姜荆夜视能力不错。
葛曼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眯起眼,待靠近些,哦一声:“还是熟人。”
桥边行人道上,赵峥钢的身体更破了,一瘸一拐走得很慢。
三人守在前门,在门打开时簇拥而下,没注意撞到了赵峥钢。
啪嗒。
他的手机掉出来,破碎的屏幕上不再是“回家”,取而代之的是倒计时:
00:13:09
00:13:08
00:13:07
……
葛曼青微愣,踩住车门台阶:“等一下,你手机又掉了。”
孙舟龄大惊失色,生怕葛曼青想不开又回车上,赶紧拾起手机扔进车里,将她拽到桥边。
车门关闭,车里传出棉花人偶不甘的吼叫,公交车晃晃悠悠离开,不多远便消失在桥面上。
姜荆斜靠大桥栏杆,呕出几口苦水,任凭江风吹去醉意,掏出手机看了眼,摆摆手:“我要回家了,时间不多了,谢谢你们的照顾。”
她要顺桥而行。
“等等。”葛曼青拦住她,“你的手机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姜荆大大方方递过去。
是倒计时。
00:54:46
00:54:45
00:54:44
……
“公交车上桥之后变成这样的,应该是从1小时开始倒数的。我觉得,可能是我奶奶在催我回家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们还有其他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先走了?谢谢你们照顾了我这么久,今晚实在是麻烦你们了。”
他们目送姜荆的背影越来越远。
“姐姐,是不是我到南湖之后手机上也会变成倒计时?如果倒计时结束前回不了家,我会死吗?”
孙舟龄问着,对未知规则的恐怖不安压垮了心理防线,他号啕大哭起来,“一个小时怎么走得回去啊!呜呜呜……我家那么远,夜里的路那么难走,这不就是要我死吗!呜呜呜呜……”
葛曼青望着姜荆不见的地方,确认是对方消失了,而不是她看不清了,拍拍孙舟龄的背,问,“刚才在公交车上,她一直坐在门口吗?”
“啊、嗯,我把她放在那儿的。”孙舟龄抽抽噎噎说。
葛曼青歪歪头:“可是,我打架的时候好像没有看见有人坐那儿啊。”
被夜色遮蔽的远处,道路两侧的江水变成了绿化带,姜荆打了个喷嚏,笑意不见了,鼻头发酸,泪意盈在眼眶中:“奶奶,我的胳膊好疼啊,为什么梦里受伤也会这么疼啊……”
黑纱一般轻薄的雾气聚拢成一个模糊的影子:“宝宝啊,不要怕,我们家去,奶奶去找人,你等下子,马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