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
现在他手无缚鸡之力,殷寂连要是想存心报复点什么,简直是千载难逢、轻而易举的好时机。
“......也许是和为师叙旧。”
顾煋勾勾唇角,尽力放松身躯,道。
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露出惊慌示软的神色,况且那也不符他的性子,冷静应对,才是他前半生一次次化险为夷的秘诀。
殷寂连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冷哼,对顾煋说的话不置可否。
“师尊早就忘了吧?一去十年,潇洒快活得很,哪能想起我这个徒弟呢?”
他眼睛微眯,头向一侧轻歪,双手五指一起扣上了那段被迫仰起的脖颈。
染血的拇指含力下压,虎口渐渐收紧,给脖颈的主人带来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顾煋试图抬起手,指尖一搭到殷寂连的手背,又无力的垂落下去。
他试着催动灵力,可经脉传来的剧烈阵痛让冷汗又重新冒了出来。
他虽然预想过过自己有很多种死法,但唯独不想被亲手养大的徒弟掐死。
“阿连......”
“你冷静一下,我们......”
顾煋缓慢地吸着气。
他想说,你我二人不至于此,却一时顿住了话脚。
因为他看到,殷寂连故作凶狠的眼中,不知何时,蓄满了泪。
在他的记忆里,那双眼睛应该清澈,透亮,黑白分明,流转起来如星光。
微微一弯,笑意就在其间跃动。
见之心喜。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偏执,脆弱,苦痛。
扭成一团乱麻。
充满了求而不得的执念。
顾煋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觉得,这里面多少有自己的几分责任。
然而殷寂连用力到一个地步后,手上力道就再重不了分毫。
他浑身抖得厉害,手凉得惊人。
顾煋只是呼吸略微不畅。
他看着一颗泪顺着殷寂连脸上滑下。
啪嗒一声,掉到他的衣服上。
虽然隔着布料,这颗泪却滚烫得很,灼烧着下面的肌肤。
顾煋动了动唇,最后轻声说道:
“别哭了。”
殷寂连重重地抽了口气,好像被掐的那个人是他一样,颓然地松开了掐住顾煋脖子的手。
然后手无力垂下,死死抓着衣服下摆,扭头过去,一声不吭。
顾煋轻轻喘气,颇有几分无奈道:
“哭什么。”
“多大的人了。”
殷寂连下巴上又聚了两颗泪珠。
“好了好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头慢慢说。”
“趁她们俩没功夫管我们,先撤好不好?”
顾煋柔声劝。
季长风和季长歌早就在远处打了八百个来回,不管是哪方落败,他们当务之急都要撤离被摧残得稀巴烂的魔渊。
趁那些察觉到异样,各怀心思的人还没赶到。
“......师尊要回哪里?”
殷寂连的声音还带着点湿意。
“回......”
顾煋顿住。
他也不知道回哪里。
回剑阁,估计会被狠狠问责,就算有季长风保他,短时间内他也绝不会舒服;
去魔界......魔渊一破,魔界必然大乱,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更不得安生。
最好的选择是偏安一隅,选择一个角落休养生息。
只不过,他现在灵力枯竭,身受重创,哪里都是龙潭虎穴。
“......先离开这里再说。”
顾煋想到此又略微头痛,不过他倒也不多想,先走了再说。
“我知道,师尊就没想跟我回去。”
殷寂连平静开口。
“师尊宁愿自己在外面受苦受累,提心吊胆,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顾煋听闻这句暗含怨怼的话,头更痛了些,不过他仍然哄道:
“阿连,别这样想。”
“......师尊觉得我烦吗?”
殷寂连偏执地问。
“......不是烦。”
顾煋沉默片刻。
“阿连,我是不是说过你,”
“你哪里都很好,就是太黏人了。”
殷寂连的眼眸慢慢沉了下去,他自嘲地牵动嘴角,道:
“所以给师尊黏怕了是吗?”
“所以师尊就可以一声不吭抛下我,说走就走了?”
“既然觉得我惹人厌烦,当初又为什么要救我出来呢?”
“让我死在尸骨堆里,不好吗?”
顾煋闭眼,他开始仔细考虑,也许和季长风回剑阁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起码季长风不需要他花这么心思去揣摩心理。
“......”
看着对方疲惫不语的样子,殷寂连眼里仅存的最后一点光也灭了下去。
“......没关系,师尊觉得我烦也没关系。”
他自言自语道,细小的呢喃变得听不清。
闭着眼的顾煋突然眼前一暗,一个温热的,潮湿的东西轻轻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殷寂连的掌心。
顾煋本能地睁眼,睫毛刮蹭在贴着眼前的手上,带来阻力。
几缕不属于他的发丝蹭着脸庞。
一股颤抖的气息贴近了他。
殷寂连俯身,冰凉的水迹沾到了顾煋脸上。
两道呼吸交融在了一起。
顾煋唇上传来了湿润、温凉,前所未有的触感。
浅尝辄止,一触即分。
带着万分的隐忍和克制。
恍若一个在清晨消散的梦。
他再也顾不上痛意,抬起手就要探去,却在半空中被截去力道,捏住了手腕。
随后咔擦一声,手腕上传来一阵冰冷入骨的寒意。圆环状的金属严丝合缝地扣上了他的手腕,仿佛精心为他打造一般。
遮住眼的那双手已经挪去,顾煋睁开的第一眼就是殷寂连那一扫脆弱和祈求,神色决然又癫狂的脸。
他微微笑道:
“没关系,顾煋......”
“这下你彻底......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