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沉,秋蝉低鸣。
张霁的这一撞在静寂的车厢内分外刺耳,卢知照放下书简,偏头看他:“醒啦,如今你的睡眠比几年前好上许多。”
这个马车是张霁派手下自寻常商贾处买来的,车帘质地轻薄,并不遮光,卢知照说话时染红天际的夕日正透过车窗,暖调的光晕投在她的脸颊上。
她的嘴角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眸中带笑,溢着泠泠水光,在红霞的映衬下,扑闪扑闪的,直直盯着他,只盯着他。
她很高兴么?很在意他睡得好不好么?
张霁正视前方,用余光瞥她,只是她眼神实在炽热,他复又落败似的轻垂下眼睫,抱臂端坐着。
两人相距甚近,纵使张霁醒来后刻意移动了身子,卢知照依旧可以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只是不复先前的有序,深一阵浅一阵,急一阵缓一阵。
卢知照看了眼他紧闭的双目,轻一撇嘴,有了定论——装睡。
马车内复又安静了几个时辰,直至夜幕低垂,卢知照刚点起随身带着的油灯,便听见肚子咕咕乱叫。
她轻拍了拍张霁,看见他缓缓睁眼才问:“就近的渡口还有多远?若是还要再费几个时辰,不如停下半晌?我饿肚子倒还可以忍忍,就别让顾谌的孩子忍饿了罢。”
“快了。”张霁轻轻抚平压皱的衣角,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卢知照,“为什么猜我会走水路?”
“这份旨意来得不急,可你很急。若是你不顾忌路上的耗时,不会只带十几个亲卫,更不会一路快马加鞭,未有片刻休整。马儿都快跑得不行了,在过路上一个驿站时,你还是没有下令停靠。至于你因何这么急……”
卢知照顿了顿,“南燕大败后能卷土重来,定心有成算。我揣测这份成算不在兵士,在军粮。琼州去岁旱情严重,城中余粮能够让琼州百姓果腹已是不易,又经上一场与南燕的大战,哪里会有结余?朝廷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户部的各个官员乃至仓场衙门都不是吃干饭的,但……”
张霁短叹一声,轻勾唇角,眼底却不见笑意:“但什么?以往在我面前,你可从没有什么忌惮。”
卢知照冷声坦言:“但如今的朝廷就像一个巨大的蝗虫场,手握权势的一个个高官贪得无厌。他们连皇帝脚下踩的汉白玉石都敢从中牟取暴利,又谈何百里运输的军粮呢?地方勘合,户部核查,内阁票拟,皇帝朱批,再经由漕运总督、卫所驿站,下放到地方,这一层层剥削下来会产生多少只能置在暗处的烂账,你再清楚不过。”
理清了这些,卢知照忽地沉静下来,自请命起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又不可抑制地往下坠,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末了,她还是说完:“你明白琼州会有一个个烂摊子等着我们,所以会选择最快的路径,水路是最优选,特别是寻常商贾租赁的船只,对时效性要求甚高,而且夜里也不耽误行路。”
张霁口中说的“很快”确然很快,他们这一番对谈将将结束,两辆马车便在渡口前停了下来。
卢知照先张霁下了马车,看到顾谌的妻儿已经静静待在一旁,刻意似的,与他们相隔有段距离。
她见张霁下来,确认道:“这一程先至南直隶?”
张霁微微颔首,又抬手在一众亲卫里点了五六个,舍掉了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