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来,她也没什么必要有此顾虑,人家睡得正香。
张霁端坐在床边,入神地望着舱前帏布上因着月光的照拂拓下的纤细身影,看着她小心弓腰,看着她挺直身子,又看着她渐渐远去。
她过往唤他名姓时,从未有过今夜的柔情缱绻,短短二字,雾蒙蒙的,像是浸泡在月下河水里的青玉,青涩里带着移脱不了的湿气。
隔着舱门与帏布,她躬身将那块青玉打捞起,玉身滴落的水珠,却一点一点掠过他的耳畔,坠入他的心房。
张霁听卢知照的脚步声彻底被自己急促的呼吸掩盖,静默地下了塌,坐到桌案前喝了一盏冷茶。
她最先说会来寻他时,他的神思断了线,过往经这根线串联起的“珠玉”毫无疑问地掉落在地,叮叮咚咚,搅得他不得安宁。
他魂不守舍地回到船舱,细细探究,竟发现这断线的神思背后竟藏着隐秘的欣喜与期待。
张霁想起她望向他时的情态,往日里叽叽喳喳的唇不再发声,一双眼睛映在月色下,水晕晕的,上头浮光点点,只盛得下他的倒影。
像是在无声地对他说,不要紧的,我不会同旁人一样看待你。
不……
更像是在说,旁人的看法都不对,我知道你,了解你,也想陪陪你。
他从未在一个人的目光中寻到过如此澄明坦然的偏袒与维护。
明明是她在怜惜他,在宽慰他,他看到这双眼睛,却觉着我见犹怜。
这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无声地撩动着他的心扉。
他自认冷静自持,为官多载,不是没有朝臣往他府中送去自荐枕席的女人,他过往只觉心神烦躁,一眼都不愿多瞧。
如今眼前的女子一身素衣,男子装扮,将温香软玉裹得严严实实,不曾倾泻半分,他竟也能看着她皎白的脖颈出神,周身的血液鼓躁,近乎克制不住脑中翻涌的欲念。
他想俯身去触碰那双眼睛,甚而是……亲吻。
男欢女爱。
那会是何种滋味?
张霁被自己逾矩龌龊的想法吓到,猛地清醒。
他连一个成家的机会都未曾留给自己,更遑论招惹沾染她。
爱恨痴嗔,他过往只觉是庸人自扰之,却没想到自己会有不能免俗的一日。
他要离她远些。
这近乎是他清醒后的第一个念头。
翌日清晨,卢知照没有同梁冠英和漪儿一起用早膳,径自去了丙字号船舱,她昨日越想越不对劲,还是觉得张霁在躲着自己。
观他小肚鸡肠的旧往,怎么也不像一个心宽旷达之人。
卢知照去到船舱时,正遇上张霁弯着腰洁面,修长的手指攥着霜色的巾帕,将洗盆里的清水一点点席卷着,覆到脸上。
他发髻尚未打理,因而有些三两缕草草地贴在面侧,却不显凌乱,倒给他平添了几分慵懒感。
卢知照呆怔地站在远处,看着眼前的一幕出神。
张霁觉察到视线,忽地转面向她投来一道冷冷的目光。
他长眉轻蹩,深墨的眉毛与眼睫上俱沾着洗盆里的清水,还未用巾帕洗擦干净。
卢知照就这样杵在大敞的舱门前,江波上的日光自她处投射进船舱,拂到张霁沾着清水的面上,照得他眉眼处水光粼粼,分外鲜亮。
他本就是深邃清朗的长相,此时光线又好,因而将他映得更美。
未等他开口质问,卢知照已然先发制人:“我观张大人容色姣好,钦慕您的京都女子应不在少数,怎么不早日成家?”
张霁抬手用巾帕将面上的水光擦了个干干净净,答得不痛不痒:“揣着明白装糊涂。”
卢知照一脸无辜:“闲话家常罢了。”
张霁洁面完毕,随意将巾帕往洗盆里掷去,他使了力气,因而盆中清水也被激得四溅,涟漪久久未止。
他极冷地瞥她一眼,不耐道:“可不会有人同我闲话这样的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