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几乎是一晚没睡、一直在为欢送会做准备，但史莱克学员七人毕竟是魂师，又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他们上午和严凌霄在索托城逛了一圈，下午一起回到郊外的学院，等对方和老师们告别。为避免严凌霄不好意思，他们还贴心地散开，让他自己去找各位老师。

严凌霄最先见的便是院长弗兰德。没有课的时候，弗兰德不是在索托城看店就是待在院长室。他们中午去店里没瞧见院长人，那么，对方会在的地方也只剩下院长室了。

“确定要走了？”弗兰德问道。

“嗯。”严凌霄点点头，白翎飞上院长肩头蹦了蹦，“我需要处理一件事，顺便游历一下。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你们不会赶我走吧？”

弗兰德笑呵呵：“每年一百金魂币的学费不变。”

“明明老师们已经在我身上赚了不少？”严凌霄揶揄道。

“那是我们慧眼识珠！”弗兰德瞪了他一眼，“私人财产可不算在学院经费里面。”

“哦——说的也是。”

弗兰德看出他多少有点心不在焉，主动开口赶人：“你去找老邵吧。这家伙估计在他自己屋子里。”

“好。”

其他学员现在多半在屋子里补觉或者修炼、找和自己相熟的老师聊天，学院道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严凌霄径直往邵鑫的住处去。与学院其他房屋没有区别的砖房门口，他深呼吸、做好心理准备，这才敲门。

“邵老师，是我。”

“进来吧。”

严凌霄推门进入，反手带上门。邵鑫正坐在床尾的桌前看书，桌上依旧摆着他那堆不知会不会看的各类书籍。

“……邵老师，我今晚就要走了。”严凌霄道，借着桌上的烛火观察邵鑫的表情，“您昨晚有去看我的比试吗？”

“你希望我去看么？”

严凌霄没吭声。

“你觉得我看不看无所谓的话，说明你将我以前说的话放在了心上；若你不想我看见你的战斗，多半证明，你自觉自己的所作所为和我的心愿相反。”邵鑫从书中抬起头，眼角带着皱纹，他的目光在烛火的照映下闪着虚幻的色彩，“凌霄，对手死在你手下时，你觉得开心吗？”

严凌霄抿唇不语。

邵鑫的情绪很复杂。隔着烛光和桌子，他能看出对面孩子心中的纠结和歉意。而即便知晓对方在台上杀了人，他也不觉得生气，只是担心和忧虑。

作为辅助系魂师，他最了解团队和同伴的重要性，也清楚强攻系魂师在想什么。

信任。

人类活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会信任他人。卸下防备、相信同伴，是提高战场存活率的重要因素之一。固然人只要足够强大、也能存活，但是，一个人不可能揽下全部，不可避免地要将部分权力让渡给他人。

与其在无助之时被迫放权，不如理解其中原因、学会主动放手。

辅助系魂师受限于自己较为柔弱的身体素质，比其他魂师更早地、主动或被迫地接受这一现实。然而，强攻系魂师的生存方针往往是“众强不如独大”。无论他们嘴上怎么说，事实就是，只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才能带给他们安全感。

“拥有强大实力”的概念从何而来？赢过他人、杀死他人是最有力的证明途径。

尤其，严凌霄的武魂的修炼途径让他有更多“杀死对手的理由”，他的家庭背景似乎也有此要求。多方结合造成的结果就是，无论严凌霄心里是如何想的，他的武魂自身、他周围的人都在推动他往前走：早日强大起来、不计代价地强大起来，即便吞噬他人、毁灭自身也在所不惜。

“……也许，我不该让你顾虑太多。”种种心绪最后化为对学生的歉意，邵鑫语调缓慢，“以老师的身份强迫你在对手死亡后去了解他们的人生、他们的经历，对你来说压力太大了吧。

“抱歉，凌霄。”

“您没有错，老师！”严凌霄脱口而出，红眸颤动。

他没再说话，也没有告诉邵鑫自己的想法，只是沉默着坐在桌前。

自他参加生死斗的第一天开始，就是邵鑫在带他。邵鑫告诫他“不要以杀人为乐”，治疗他的伤势，带着他在战斗后去接触对手的雇主，从旁人、从对手家人口中了解对手生平，教导他为人的道理和各国对百姓的法条法规。

承认对手“与自己相同”，尝试体会死者亲属的心情，学习普通人之间的道德观念与审判规则……这些“课程”让他无法理解，却也让他学到了以往没有从学院老师和父母口中学到的东西。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并非子虚乌有，而是真切地存在于每个“人类”之中，无法将一方物化，也无法将一方排除。一段关系如果没有双方共同存在、付出和接受，便只是一纸空谈。

那么，当一个人所拥有的“联系”足够多，也就可以说其人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而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自此消失，带来的影响和后患无疑是巨大的。

可惜的是，邵鑫如此倾心倾力地指导，也并未让他发自内心地为其他人做什么。无论是金钱补偿还是其他举措，他的一切行为只是遵循邵鑫的期望和教导罢了。

他自觉对不起的只是邵鑫的一片心意和教导，并不为自己的行为真心感到抱歉或认为应该停止。

自己不在意人命，是因为拥有可以通过吸收血液变强的武魂，还是因为他本性如此、武魂才变成这个样子？有错的是自己的武魂，还是自己本身？

严凌霄得不出结论，也不可能为此停下修炼。在他过往的每一场战斗中，稍一心软便可能给自己带来死亡。

“您没有错，老师。”到最后，他所能做的，只有以此安慰邵鑫。

邵鑫与严凌霄对视，眸色沉沉如暗影，又似是心知肚明学生纠结的一切。

仿佛看出、听见了严凌霄没有说出口的话，他温声道：“……思考。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