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快要在天空坠落了,曲芙蓉依旧没有出现。
苏莫寒拄着曲芙蓉在山羊岛为他做的手杖,一步一步挪到了医帐。
苏莫寒出现在医帐门口,曲芙蓉一拍额,惊讶道:
“天,你怎么走这么远来这里了?对不住对不住,我这里忙忘了,原想着等一下就过去的。你快坐下歇息。”
她急忙过来扶苏莫寒坐下,返身回到桌前继续写药单。
苏莫寒看着曲芙蓉道:“芙蓉,我来,就是想跟你说句话……”
曲芙蓉打断他,边写边说:“哦,对了莫寒,我正想与你说,上回在山羊岛,你不是说想吃那些菜吗?
“我已经将小竹片上的菜单,写给了小厨房的徐师傅,以后你也可以随时吃到这些菜了。”
“还有,汤药可以不用吃了,腿上的伤慢慢养着,不要再急着练剑,哪里不舒服记得尽早找张医官……”
“芙蓉,你甚么意思?你这是……这是要离开卫营了?”
苏莫寒未等她说完,倏地立起身来。
忘了拄手杖的他,在立起来的一刹那,身子摇晃了一下。
曲芙蓉抬起头,看着苏莫寒说道:
“莫寒,在山羊岛时我说过,我不会再偷偷离开你了。这一回明明白白与你说,我明日要回去了。对,我要离开医帐回元宝镇,回周济堂医馆。”
苏莫寒像是又坠入了冰冷的海水中,浑身发冷,呼吸都被抑住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曲芙蓉的话,难以置信地瞧着曲芙蓉。
“为何如此着急回去?你说了,我是你的病人,你得管着我。我的伤还未痊愈,我需要你。”
“莫寒,你听我说,嵛北嵛西一带近日瘟疫肆虐,听说处在嵛西正中的元宝镇情形最为严重。
“我必须回去,回去跟师父师娘他们在一起,跟他们一起救助病人。
“那是我的职责。
“我学医两载,就为了此时能把我所学所用回馈乡邻,为他们解除痛苦。”
“对不住莫寒,我只能扔下你。此刻,他们比你更需要我。”
苏莫寒张了张嘴未发出声音,慢慢坐了下来,艰难开口:
“你几时走?我送你。”
声音暗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用,你腿还伤着,不可行那么远的路。营中更离不开你,你不能扔下你的兵士跟我走。”
“那我送你到营门口,让向宇朱明送你去元宝镇。”
“万万不可,我正要嘱咐你,此时,不能让他们跟我去元宝镇,免得将瘟疫带回营中。
“你没见医帐里正忙着屯药,张医官与方军医忙着洒扫焚香辟瘟除秽。
“我这里要赶紧写出药单,交给宋奕连夜去采买药材。”
苏莫寒这才看到医帐里一片杂乱,到处堆着一筐筐的药材。
“你先坐着,我得去营门口送药单。”
曲芙蓉说着,撂下毛笔就往外跑。
“等等,芙蓉,我的话还未说完,我想与你说,我要娶你。”
苏莫寒急急地说着,边说边看了一眼外面已经黑了的天。
“我这就去求父亲答应,明日你等我送你……”
已经跑出医帐的曲芙蓉,并未听清苏莫寒的话。
她回头说了一句“天都黑了,路不好走,你早点回去”便跑远了。
“你等我来送你,一定要等我啊。”
苏莫寒冲着曲芙蓉的背影大声喊了一句,立起身来往外走,走得急了,差点被药筐子绊倒。
看着这挡路的药筐子,心中腾起无名火,他提起手杖狠狠地敲了一下药筐子。
翌日一大早。
苏莫寒拄着手杖,来到曲芙蓉的住处,推开小屋虚掩的门,还未进门,便大声喊道:
“芙蓉,告诉你个好消息……”
就在推开门的一刹那,苏莫寒说话的嘴巴定住了。
他说出的半句话也飘在了半空。
他收住了声音,僵立在门口。
屋中空空,他的芙蓉已经离开了。
屋子里不见她娇俏的身影,徒留着她的气息。
苏莫寒环顾着屋中的陈设,在门口呆立片刻,终于走进了屋子。
阳光从窗棱中透进来,洒在窗前的桌子上。
明亮的光线中,静静地立着一只香囊。
藕荷色布料做成的一只香囊。
苏莫寒一步一步走过去,伸出颤抖的手,缓缓地,缓缓地,将这香囊握在了手中。
浮现在他眼前的,是那个身着藕荷色衣裙、满脸是泥、笑吟吟脆生生为他指路的活泼少女;
是那个将他从水中救起、为他挡着山匪棍棒的女扮男装的倔强小七;
是那个拼了命从潘月娥手中将他解救出来、愿为他做解药的勇敢姑娘曲芙蓉;
是那个省吃俭用、为百姓为卫营、捐粮捐衣捐药的行侠仗义的清风山庄七庄主;
是那个凭着高超医术凭着爱意与毅力,将他生生救活过来,陪着他在荒岛生存七日的曲大夫。
默立了片刻,苏莫寒对着手中的香囊,大声将余下的半句话说了出来:
“芙蓉,父亲已经答应了。你等我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凤冠霞帔去迎娶你。”
曲芙蓉此时已经走远,听不到苏莫寒这句话了。
未等苏莫寒赶过来送她,曲芙蓉已悄然离开了卫营。
她不想再经历一回与苏莫寒离别的场面。
她怕自己面对苏莫寒含泪的双眼难舍难分的眼神,会心软,会忍不住留下来。
她只将代表她心意的香囊留下了。
两年前苏莫寒曾求她做只香囊,她未曾答应。
其实,她早就做好了,却一直没有给他。
这一回,她将香囊留给了他,也将自己的心留给了他。
她坐着宋奕的马车踏上了归程。
她启程时,正是日出时分。
万道金光从空中铺洒下来,照着从黑夜中复苏的万物,照着她前行的道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