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寒冷的早晨,呼出的气息能瞬间凝成白雾。
阳光尚未照射到的青草上覆着厚厚白霜,雾气悬浮在已经变色不知名的树木枝干,湖水平静如玻璃。一切都很美好,直到被脚步声彻底打破。
池雨在奔跑。
她的速度很快,几步就跨过木质栈道,奔向林子的更深处。时间太早了,早到整个城市未醒,四下无人。周围是如此的安静,静到可以听见她脚下踩断枯枝的声响,隆隆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一缕碎发冲破束缚,忽然垂落额前,暂时遮住她慌乱的眼神。她的脸和衣服不断被林中古木伸出的低矮枝干刮破,风涌上来,一阵火辣辣的痛。
可她不能停下来。因为有另外一串和她节奏迥然不同的脚步声,正一步快似一步地跟在她身后。
快跑!
她不知自己究竟跑了多久,久到连阳光都开始从浓密的林间斜照而下。林中溢满金黄的光影,事态还在可控的范围,直到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前方的影子正逐渐变大。
接着周遭气流涌动,时间停滞,等她意识再次回笼,自己已脸朝地面趴在铺满落叶的地上了。
一串温热的液体从头部缓缓流下,一路蜿蜒到嘴边。她疲倦地动了动嘴巴,用舌尖尝了味道,才发现那竟是自己的血。
伴随着树枝断裂的噼啪声,一双全黑的男士休闲鞋出现在她有限的视野。
不要!
什么东西又在空中挥舞起来,池雨无力反抗,只觉晨间寒意尽数钻进后脑勺。视力,听觉,触感,一切都被冻结了。
不要!
程亮猛地醒了过来,用散乱的目光急切搜寻着池雨的身影。客厅灯没开,只有窗外嶙峋的树影映在清冷的夜色中。
池雨还没回来。
他蜷缩在床边,汗流浃背,呼吸放缓,等待噩梦的碎裂。这需要很长时间,即使他清楚知道那只是梦,但失去爱人的痛苦是刚刚真实感受到的,真实到令人心生无限恐惧。
手机响了,电话那端依然是放大了的呼吸声。
程亮气急败坏,破口大骂,“操你妈,不管你是谁,再给我打来试试看!”
“程记者,我只是打来祝你和你的小女朋友长命百岁啊。”那边的男人罕见地开了口,又狞笑了几声,才挂断了电话。
程亮愣在原地,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思考。
会不会是他的目标太过可笑,小小蚍蜉却妄图撼动大树。也许那股令人作呕的肮脏力量,正从不为人知的沟渠里爬出来,计划将他和她裹挟其中,再一起拽入地狱。
不过,这种念头只花了0.1秒就被他彻底抛诸脑后。
他这一生决不投降,可以战斗到死。
可池雨呢?他怎能拿她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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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光影朝他扑拥而来,大门重新被打开。熟悉的脚步声走得很慢,仿佛走了一段漫长的距离。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程亮压低了声音,极力掩饰着声音里的泪意。
池雨摸索着按下客厅照明的开关,“怎么没开灯?又睡了一下午吗?虽然医生说多睡觉有益恢复,但要小心粘连。”
烟气缭绕而上,香烟灰烬在程亮落在沙发扶手上的指间忽暗忽明。
一地的烟头。
池雨皱起眉头,看了一眼他缠着纱布的右腿,“你又开始抽了?烟是哪来的?”
“外卖。”
其实早在被下放到白马镇的时候,他就已经彻底戒了烟。可为什么,那么艰难的时刻都忍得住,偏偏现在不行。
只因为梦里那人是池雨吧。
池雨哪里知道他这些曲折心思,听了回答简直哭笑不得,“不愧是程大记者,办法总比困难多。”
说着她走向沙发,张开双臂陷了进去,“今天真是累死了。我和岳林哥一大早就到国土局地产开发公司集合,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查到了白马镇征地拨付款的具体去向。在发放表上,我们吃惊地发现了有一个人竟然领取了八份补偿款。可正当要深挖的时候,就接到老袁的电话,江川医院有个突发事件,让我们马上赶到现场采访。”
“一个人领了八份补偿款?这么离谱的情况地产公司那边是怎么解释的?” 程亮脸上严厉的神情重现。
“他们说这些迁坟补偿款是由县里划拨下来的,具体名单由镇政府负责核实,他们只负责打款。一人多领的情况在白马镇很正常,虽然一人领八份不多见,但也应该是补偿款被打到了墓主亲属的银行账户上。其实调查的时候,他们很不配合,说是不理解我们为什么要追着补偿款的流向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