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的燕舞公园位于燕归山的高坡。风声浩荡,公园的尽头是一处建在巨石后面的八角亭,可凭栏俯瞰整条翠江。
“说吧,沈炜是你们白马镇的人吗?”程亮手扶着栏杆,外套被风高高鼓起。
廖成勇像是没听见一样,打定主意做个超脱的局外人。用执拗的沉默,来对抗程亮。
“你不说,我也可以找镇上其他人来问。只是我这人天生小气,被人约到这里来,却又什么线索都没问到,难保哪天气不过,就跑去张镇长那里告一刁状。”
廖成勇拧眉,“你这个人怎么还这样啊!”
“不想我麻烦张镇长也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
“嗯。”廖成勇语气极其不耐烦。
“真的?”
“我既然选择说了,就没必要骗你。他比我大十岁,一直是镇上长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镇上的孩子都活在他的阴影里,没一个不讨厌他的,”廖成勇没有看程亮投来的同情目光,只是努力对着风的来向睁大双眼,“哼!活成别人家的孩子又如何,还不是走出大山就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
“他家庭状况怎么样?我来镇上呆了一年,为什么都不知道有这号人?”
“他都快跟家里断绝关系了,你当然不会知道。从小到大,只要是他认定的,不管是学习,读医,还是去哪里工作,他家里就没人管得了他,他是他家的老大。”
“那近期他有回来过吗?我指的是近一两年内。”程亮不小心俯瞰了下崖底,不觉一阵头晕,又连连后退了几步。
廖成勇更习惯用目光说话,眼睛一转猛刺了身侧的程亮一刀,“你好像,很紧张?”
程亮抹了抹手心的汗,没有正面回答,“为什么非要选在这个地方聊天,是想把我推下去报仇吗?”
“因为我知道你恐高,捉弄你能让我开心。”
程亮撇了一下嘴,“谁说我恐高了……我只是讨厌居高临下的感觉,平易近人多好。”
廖成勇剜了他一眼,继续迎着风的方向,“你们城里人就是这样,嘴硬又当不了饭吃。”
“告诉我,沈炜近一两年内,有没有回来过?”程亮静静地等待沉默发酵,哪怕得到的是信口胡诌的谎言,或是再一次的讥讽。
“回来过。去年春天安居堂还没建成的时候,他爷爷去世,下了葬。不知道是怕镇上人纠缠,还是什么原因,他都没出现。他爸被气得血压飚到两百,给他打电话说不回来就断绝关系,可惜下葬当天他还是没出现,”廖成勇目不转睛地盯着夕阳陨落的方向,“但我其实在他爷爷下葬三天后的凌晨见到过他,就在这匹山上,只不过说出来没一个人信我。”
“我信。而且为了表示我的诚意,刚才的问题我不会再找另外的人验证了。”夕照在消失在前方矮山之前突如潮水般涌来,程亮的全身都被染上了金色。
“你信顶个屁用!”廖成勇不以为然。
“能帮你把记恨已久的别人家孩子拉下神坛,算不算?”
廖成勇猛地一回头,眼里闪着光,“他犯了事吗?”
“沈炜的前女友在一年前失踪。据我了解,差不多同时期,燕归山出现了无名坟,时间对得上。所以去年春天你见到沈炜半夜偷偷摸摸回来,说不定就是他在处理尸体。记得我们之前在骨灰盒里找到的节育环吗?我去过他工作的医院,也跟他朋友了解过,沈炜是个不折不扣的丁克主义者,逼迫女朋友上环也符合行为逻辑。”
“你是说,他把他女朋友杀了,还埋在我们山上?”
程亮点了点头,“发现没,我们俩合作越来越默契了。你讲方言,我讲普通话,居然可以互相听得懂,沟通到位。”
“切。那你会报警抓他吗?”
“不会,证据不足,一切都还是推断。我会像上次一样,把证据找足,再打出漂亮的一仗。”
廖成勇侧过脸,竟发现程亮那苍白的皮肤焕发出奇异的光彩。
“对了,我给你推荐了个工作,推荐信已经交过去了。别这么看我,我看过你的文章,在这里屈才了,”程亮大方地拍了拍廖成勇的肩膀,“可以不再恨我了吗?”
廖成勇把脸侧了过去。光打过来,看不清楚表情,只听见他用很小的声音回答说,“不知道。”
“后面可有的忙咯!”程亮对着江水的方向感慨了一句。
小小的八角亭内充满了与时间竞赛的紧迫感,连风中飞舞的尘埃都好像被时间飞速切割过了。此刻眼前的万物都被笼罩在迷幻的光圈里,只有脚下的江水还在不知疲倦地流淌,映射出夕阳最后的细碎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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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又来麻烦你了。”程亮见盛捷推门进来,连忙站起来迎接。
“没事。只要不留我的姓名就行,我喜欢低调。”
“这点你大可放心,我们会尊重受访者的隐私。对了,这是你的咖啡,”程亮把白色咖啡杯推了过去,然后翻开记事本,面色严肃地询问道,“那我们就正式开始了。请问你和沈医生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