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肉早已煮熟,白色的汤底在汩汩冒泡。穿堂风经过,撕扯着火舌,也撕扯着屋内连着吊灯的电线。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池雨把视线移了下来,正好瞥见对面那人绿色帽衫肩头的一缕线头,在和吊灯一起随风摆动。
廖成勇从锅里捞起一大块腊排骨,大口咀嚼了几口,然后囫囵不清地说,“……我就告诉程亮,沈炜是我老乡。”
“能跟我讲讲在你眼中的沈炜是什么样的人吗?”
“聪明,是我们村里学历最高的一个人。他也很骄傲,他在江川医院做了医生之后,更是直接跟镇上的人全部划清了界限。挺无情是吧?但我对他这个样子,一点都没意外。因为从小,我知道他的这个德行。就算家境不如我们,仅凭成绩好,也能从小看不起所有人,一直以来独来独往,可能打心底里觉得他跟我们就不是一路人吧。知道他是怎么打响他的名声的吗?是从别的医生手里抢了给那个到C市演讲时突发胆囊炎晕倒的美国物理教授做手术的机会——就跟他小时候抢了别人的大队长一样。可惜啊,手术十分成功,就为他一炮打响了名声。”
廖成勇从一旁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若有所思道,“你说他帮过程亮?奇怪了,程亮那会不是被下放了吗?哦,可能因为程亮是大记者,能给他做宣传,不奇怪,不奇怪。”嘲讽的笑容仿佛坚冰被凿穿,难看又僵硬的裂纹在廖成勇冰面似的脸部炸开。
“那沈炜是怎么跟无名女尸联系起来的呢?”
“我怎么知道!”廖成勇把声音提高了几度,引得柜台正在点单的高个男子和四孃一同看过来,而引发关注的主角,则又专心致志地埋头于汤锅里捞肉。
池雨发现廖成勇从不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她猜测,一定不是因为他不够自信,只是他并不在意别人的态度罢了。
挺有趣的人,难怪程亮这么喜欢他。
“你再仔细想想看,还跟程亮说过些什么?关于沈炜的,家庭关系也好,男女关系也好,什么都行。”
“他的男女关系我可没有办法知道!大人物的私生活,我们哪里会知晓!”廖成勇向地上吐了一口痰,嘴角勾起轻蔑的弧度,“不过我好像提过沈炜因为没有在他爷爷下葬当天回来,他爸就跟他断绝关系了。可是啊——”
看得出他是故意拉长了尾音,又偏偏选在这时候咚咚咚喝下一杯茶,看样子是要把悬念感做足。
“可是什么?”池雨急了,追问上去。
“可是我跟程亮说,沈炜其实回来过,就在他爷爷下葬三天后的凌晨,只有我看到了。”
“他爷爷下葬是什么时候?”
“一年前的春天吧,反正在建安息堂之前。”
“如果他回来是埋尸的,那时间上,跟那个骨灰盒里发现节育环的女死者的死亡时间是相符的,”池雨展了展紧皱的眉,望向虚空,“沈炜是回去埋尸的,他推断得没错。”
廖成勇抽了张纸巾出来,不自然地低下头,反复擦了几次原本就很干净的桌面,来制止心脏的狂跳。难以忘怀池雨刚刚越过自己的眼神,坚定之中而又带有几丝柔情。
她最后的那句话,是说给程亮听的吧。
纸巾被廖成勇团成球,扔进垃圾桶,“你之前在天台话说得不清不楚。警察怎么跟你说的?程亮是被沈炜杀了,那沈炜呢?被抓了吗?”
“还没有,警察说连他的老家都去了几次,也没找到他。” 池雨注意到廖成勇的双手在塑料桌布前扭绞在一起,握得死死的。
“他跑不远的,” 廖成勇抬起头来,尾音有些颤抖,“他……他爸得了癌症,是晚期。他妈早在他上大学那年去世了,沈炜是他爸砸锅卖铁供出来的,他怎么可能会留下他爸一个人!”
“走,跟我去警局!把你刚才那番话说给警察听!”
桌布被绞破了。
“不……不去。”
“不去也得去!我们现在就走!”池雨已经起身,一步跨到廖成勇的身边,钳住了他的胳膊,试图将他从座位拉起。
廖成勇急得将胳膊扯了回来,一屁股重新坐下,“我不能去!我……我对程亮撒谎了。”
“哪部分?” 池雨发现自己的声音被困在喉头,半天才蹦出三个字。
“目击沈炜回老家那段,其实目击者不是我,是我同乡大哥。”
“你同乡是谁?”
“钱生孝,”廖成勇辩解般拙劣地回答着,“但我看到,和他看到,都是有人看到。应该没区别的,对吧?”
没有人回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