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雨在洗碗。
灯光从一家家厨房的窗子里透出来,把小区慢慢照亮。她不自觉地回望,从前和程亮两个人打打闹闹的厨房,如今整个浸透在黑暗里,只剩下沉默的一个她。
外面的风很大,吹得到呼号着的声响。池雨将厨房的窗子开到最大,风一吹,原本混沌的脑子就彻底恢复了清醒。
人性本就如此,她本不该寄希望于任何人的,包括廖成勇。
电视机的背景音在背后沙沙作响,相继播报了红星建工董事长因病去世、本市警方破获了前年927特大诈骗案,授予全体办案人员勋章、本市演模特吴虎即将代表中国出征巴黎,参加环球先生决赛等新闻。池雨一面听着,一面继续将洗好的碗一只只放回碗柜。
擦干净手后,她从一旁拿出手机,在搜索栏输入红星建工董事长靳毅杰的关键字。关于他的死虽然众说纷纭,但对他的为人,却都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他早进去啦!】
【楼上真相帝(大拇指)】
【曾经是红星员工,我不会忘记汶川地震后,他第一个捐了10万块。】
【红星小学是他力排众议后,在全国36个贫困县建成的,为的是让留守儿童有书读,有学上。一生好领导。】
【他没错,只是输在了派系斗争。】
【删帖人还有三秒钟到达现场,楼上三位拜拜!】
……
池雨又把评论往下翻了几页,大多是对死者生前表示赞赏的。锁了手机,电视已经开始播放广告了。
故事总是如此。人好像尘土一样被命运卷着吹来,又呼啦啦地被狼狈吹走。剩下的人,则奋力在纷繁之中,试图还原一个血肉饱满的人。
试问一个人的功和过,到底要如何算得清?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推销电话。池雨礼貌回绝后,电视里广告刚好结束,主持人开始播报一则见义勇为的新闻。画面一转,一张熟悉的脸一闪而过,可惜手指已经先于大脑,按下了关机的按键。
盛捷?也许是她看错了,但她不感兴趣。
同样普通的一天,有人死去,有人获奖,有人备受瞩目。风过树梢,恼人的太阳早已落到山的另外一面,栖息在树干上的蝉还在放肆歌唱,让人陷入烦闷的薄汗中。整个世界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被改变。
池雨回到桌前,打开电脑和录音笔,开始整理起白天的采访稿。
其实完成了报社的采访任务后,她又去了一趟江川医院,以做专题的名义。早上她又给警局打了一次电话,得到的结果依旧是找不到沈炜。
但既然沈炜没有死,她就只有用自己的办法找到他,为程亮报仇。
通过江川医院的一下午采访,池雨大致拼凑出了沈炜的前半生——沈炜,1987年生人,祖籍C市白马镇,靠着聪明的头脑走出了小镇。5年前,美国物理教授瑞恩来到C市演讲,突发胆囊炎,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在了讲台。救护车把他送到距离演讲地址600米的江川医院,手术时间太久,负责主刀的任墨医生因低血糖,临时求助沈炜上阵。结果一目了然,沈炜自此一战成名,成为了江川医院首屈一指的主任医师。
一切仿若注定,天生优秀的人早晚会绽放光芒。同事口中的沈炜,和廖成勇口中抢病人的那个逐利的小人似乎完全不搭边。
之后,专门找沈炜治疗的患者原来越多,沈炜的从医之路自此鲜花与掌声不绝。其间也有不少同乡来找沈炜帮忙的,大多奔的不是沈炜的科室,只是希望能请他说说情,帮忙加塞别的科室,每一次就被他疾言厉色堵了回去。
沈炜有个远方表姨偏不信邪,被拒绝之后又跑回他的办公室外撒泼打滚,骂他不是人,试图通过舆论绑架沈炜。
谁料沈炜只是走出来,叫了下一个患者进去。那表姨见一计不成,又拉开诊室的门进去闹。沈炜冷眼看着声泪俱下的表姨,叫来了保安,请她出去。
渐渐地,老家也就不来人了。
白天的采访录音还在继续播放,已经回放到最后一个受访者了——沈炜的大弟子,现在已是副主任医师的吴尔澜。
“医疗资源是公平的,你不走后门其实也看得到病。你走后门,他也走后门,那让那些无后门可走的人怎么办?病在大街上没人管吗?走后门?我只要还在这里一天就不可能!” 吴尔澜说自己亲耳听到沈炜这样回绝过同乡。
“那你觉得他这样做绝情吗?”池雨问。
“刚开始的确是这种想法,但我自己独立坐诊后,才知道师父当时说这些话,有多么勇敢。”
“你说他很勇敢,是什么意思?”
“如果一个医生,能做到无视亲缘远近,也不论患者贫穷富贵,都公平救治,那他就是个好医生。”吴尔斓语气一直平缓,没有任何情感起伏。
“为什么我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的是不一样的答案?是因为你们关系更亲密一些吗?”
“不是。他们对师父的不客观,是另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