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剧烈的疼痛突然从万穗的脊椎传到大脑皮层,她像是被千斤鼎碾压而过,好像连骨头缝里都长满了神经末梢,每个敏感的小突触都在朝神经中枢传递非人的痛楚。
潺潺的血液把万穗的衣服再次染红,沿着Tiger哥附在万穗身体上的手掌,一滴滴滴落在地上。
后背的人突然有些颤抖。
万穗想伸手抚摸他的脸颊,示意他不要担心,可手伸上却没摸到熟悉的胡子,和棱角坚毅的下颚骨。
只有一个粗糙带着一点点冒头胡茬的面颊,皮肤的肌理有着岁月划过的痕迹。
“穗穗…”
身后的人开口,低沉浑厚的嗓音,却不像Tiger哥那样的嘶哑。
浓烈的烟味包裹万穗,万穗后知后觉意识到身后换了一个人,她马上挣脱那个烟丝气息浓烈的怀抱,转身正面看着对方。
“啊!张龙哥!”
“不对…穗穗。”
“对不起,顺嘴了…龙哥龙哥。”
“不对…穗穗。”
“啊?”这下万穗懵了。
“是祖哥。”
万穗忍着疼痛,抬头看向龙卷风的眼睛,茶色的墨镜下,深邃的眼眸里,包含着浓烈的思念和不舍,那是一种万穗多看一眼都会把她灼烧的热烈,与万穗平常见到的那个基本上话少又沉默的龙卷风,简直可以说不是一个人。
这才不对吧,万穗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是已经死了,不然不会看到这些怪异的景象。
“你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穗穗。”
“我忘了所有东西,但我没觉得里面有什么重要的。”
“不是过去,你忘掉的是你一直拥有的。”
“拥有的?”
万穗不解地喘着粗气,可她没能得到答案,龙卷风被黑暗吞噬。
她想伸手去抓,去拉住龙卷风,也许是龙卷风的气质太过于让人安心,突如其来的黑暗让这个一向冷静的特工开始慌张。
“别走…等等我。”
“想起来…我…”龙卷风留下断断续续地话,就消散在黑暗中。
万穗再次被留在原地,茫然地四处打量,看到了同样在黑色空间中的四仔。
微弱的电视机发出白色的光,四仔蜷缩着坐着,屏幕上闪着没有信号的雪花点,他脚下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录像带,每个录像带上都贴着标签和备注。
魁梧的男人依旧沉默不语,他没有看录像带,也没有打拳,只是默默地摩挲手里一张四个人的合影,然后深深谈了口气。
一缕檀木香烟的白烟飘过,卷着沉重地香气,把四仔的轮廓和一地的录像带同化成一缕青烟,飘向更远,更深的黑暗。
那里伸手不见五指,那里黑得像深海的两万米之下,没有一丝光亮。
一阵风过,烟气穿过万穗的鼻尖,激得万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悲怆,凄凉,千万种情绪都拥挤在这缕檀香中,压得万穗无法喘气。
没一会,万穗惊奇地发现,这整个黑色空间的光源,竟然是她自己。
白色的烟气有目的性地朝着一个方向飘,万穗就跟着那缕烟丝走,烟雾越浓,万穗身上的光芒就越亮。
甚至走到了烟雾中心,万穗觉得她身上的光芒甚至可以和恒星比拟。
万穗照亮烟雾的中心,也照亮了悲怆的烟雾中虔诚地跪着的那个人。
白发白衫,袖子是红色的。
“菩萨…让她活着吧,用什么换都行。”
狄秋闭着眼睛,把自己的一切都摆上灵台当做祭品。
万穗烦躁地挥开烟雾,跪在狄秋对面,拉开狄秋双手合十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
而狄秋,似乎是感受到了光源,睁开双眼的他,眼中的颜色甚至比他的袖子还要红。
“回来吧…你不在,这世界黑得我什么都看不到。”
狄秋的手还在无意识地做着转动佛珠的动作,但那串佛珠现在正在万穗的手腕上。
万穗摸上手臂,那里空荡荡的。
东西呢?
狄秋的身影也慢慢隐去,和黑色的背景交叉溶解。
越来越多的记忆涌回万穗的大脑。
破烂的卡迪拉克,卡在方向盘上的佛珠,笑得像狗一样的长发怪物,和辜家老爷子的交易。
“我…我…”龙卷风离开前断断续续地话又钻回万穗的脑子。
“你倒是把话说完啊…”
龙卷风撕破黑暗,再次回到万穗面前,拉住万穗的手。
无数细小的物件,从龙卷风撕裂的裂缝中,被倾倒到进这个空间。
棒棒糖,蝴蝶刀,旧烟盒,佛珠,威士忌,录像带,纸玫瑰,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通通掉落在万穗的脚边,正是她珍藏且珍惜的宝贝们。
每个物品都带着光芒和希望。
是的,还有人在等她。
更多的回忆在她的大脑高歌,把万穗残缺的记忆一点点填满。
她想起庙街粉色的樱花床单,酒吧尚未起名字的酒,温柔的手为她清理伤口,一段没能跳完的舞,追赶月亮的摩托车,蔷薇上的猛虎,还有一场约定的冒险。
以及一些被时间长河吞噬消散的更古老的记忆。
万穗深呼吸一口气,强撑着站起身,龙卷风伸手扶了一把摇摇欲坠的女人。
“我爱你,我们爱你。”龙卷风亲吻了一下万穗的额头,“活着回来,这对爱你的人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不同的声线,属于不同的人声音,清爽的,开朗的,温和的,喑哑的,粗粝的,都在同一时间钻进万穗的耳朵。
很多很多的爱,他们的爱,这世界有很多人在爱着万穗。
爱——
这才是万穗真正忘记的。
爱也是最强大的药剂和武器。
没人能救她,除了她自己。
她要活下去,还有很多人在等她。
这条疯狗,万穗咬了一下自己的牙齿,大爷的,最烦装X的人。
“等我,祖哥。”
**
纸制品燃烧的糊味钻进万穗的鼻子,万穗猛地睁开双眼,把自己从生死之间的一场沉沦中拔出。
但这里没有那个发癫的迪克牛仔,也没有满地鲜血的码头仓库。在万穗的视角,只有白色的纸钱在空中纷飞,香火缭绕,唢呐的声音响彻周遭。
万穗完全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只快把自己掐死的手。
葬礼?这是谁的葬礼?
迷茫的万穗坐起身,纸扎的房子、仆役、金银山堆放在角落。
低回的哀乐唢呐声“吱——”的一下戛然而知,身穿黄色袍衣的法师与万穗四目相对,愣在法坛前,手中的摇铃兀地掉落在地,旁边敲击木鱼的底子甚至有的发出了惊呼。
万穗低头看着自己躺着的“床”
昂贵的紫檀木材,凸起的四周镶嵌着金边,金黄色的内衬铺着高级海绵垫,万穗一看就知道这是狄秋的审美。
她再抬头看向灵台上的照片,阳光灿烂的一张脸,正是她在澳门逗小狗时,不知道谁偷偷摸摸拍的照片。
万穗:……谁的葬礼???!!
人还有口气,就埋了?
一道穿着黑衣的身影,在万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最快地扑到了她的面前,然后把她紧紧地揽入怀中。
甚至在万穗还在探究这人是谁的时候,来者已经把吻落在了万穗的鼻尖。
厚重的烟气,冒着些胡茬的脸,甚至茶色墨镜下,有一滴还未干涸的眼泪。
这不对吧,万穗觉得龙卷风那个沉默寡言,一身大佬气质的人,不太会这么主动亲吻女人。
他们还没熟到,让龙卷风做OOC举动的地步吧。
而龙卷风的下一句话,直接像核弹一样,定点引爆在万穗的脑仁,以至于其他周围乱七八糟的声音,所有所有人的,万穗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呆愣在原地,丝毫没管乱得像街头互殴的葬礼场景。
因为龙卷风说的是:
“辛苦你了,穗穗,瓦莱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