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在姜离和杨濯之间流转了片刻,笑容渐收。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无非是想告诉朕除非此女一心求死,否则怎会触怒朕?”
杨濯恭敬道。
“陛下明达通情,这正是臣所想。臣还有一言。”
皇帝对这个十三岁的少年来了兴趣,眯缝着双眼看他。
“哦,是么,那请卿说吧。”
杨濯语气诚恳。
“陛下,您以为她真的想死吗?”
皇帝目光迟疑,杨濯又道。
“臣一日误入掖庭,路过一院,闻得叹声。臣好奇而视之,却见此女坐于机杼前,愁眉苦脸。臣询问之后,才知此女生计贫苦,日夜劳作,以至划伤手指。陛下以为,此女真的一心求死吗?”
皇帝闻言不置可否。
杨濯鼓起勇气继续道。
“臣窃以为,人无不爱己之性命,谁会一心求死呢?”
董贵人此时却突然暴起,颤抖着手指向他指去,柳眉倒竖怒斥道。
“你竟然为一个死刑犯开脱,按律法,你可是同罪!为了这么个死刑犯,你连性命也不顾了?”
杨濯一时一筹莫展,不知所措。他的目光瞥向一旁跪拜在地的姜离,她把头低低埋在臂弯里,只能见她的脊背在细细颤抖。殿中鸦雀无声,众人睽睽望着杨濯。而董贵人见他无言以对,自以为胜券在握,发出一声冷笑,复对皇帝道。
“陛下,依妾看,倒不如直接搜查她的住所,将这贱婢斩首示众,以示公允!”
皇帝已经有些疲惫和烦躁,也听不下去杨濯的辩白,不耐烦按了按额角,示意身侧侍从往掖庭勘察实情。
待赵平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时,随之而来的是妆奁上的一支雀首镶金步摇。
杨濯顿时瞠目结舌,惊惧不已,浑身似乎被闪电击过,软绵绵的,使不出一丝力气,他感觉自己很快就要晕厥了。
“陛下不可!”
回首望去,袁俭大步流星走至丹墀下,对皇帝拱手,抬起脸肃穆道。
“陛下此举有拂民心!臣阅书至今三十有五载,尝闻圣人言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我朝素以孝行为治国之本,吾尝闻此女为养母而贩织为业,孝心天地可鉴,焉敢上犯太后而下累阿母?”
袁俭抬起头深深望了皇帝一眼,
“女子读书已属不易,何况此女为生计奔波劳累,哪来的束脩?”
皇帝沉吟片刻,努力张了张略显疲惫的眼皮,舒出一口气。
“那么便依袁卿所言,不归罪于此女。”
皇帝终于决定不给姜离定罪,杨濯感激看了一眼肃立于身侧的舅父,激动扯着舅父的衣袖低声笑道。
“舅父口才了得!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袁俭转过头,竖起一根指头嘘了一声。杨濯讪讪,只好止声。
皇帝大笑,目光中流露出对杨濯的赞赏。
“卿所思在民生,不输乃父!”
转而又对座下冷静观局的袁俭道。
“我□□竟有如此才子,是乃我朝之福!袁校书,这是你的小外甥吧,日后可要悉心教导啊。”
皇帝迫不及待,令丽人再奏。侍女上前又与白未晞低语,白未晞皱眉不悦。
“不是说好了么,弹完这一曲就让我回家?”
“如此良宴美景,美人何不再雅奏一曲。待你奏完,朕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像哄小孩一般,皇帝对她哄笑道。然而丽人眉心紧蹙,青黛微皱,不安与疑惑在她眉间流露。按在琴弦的玉指也放下,她并未依言再奏,只是抬着那双目静静注视前方。
从旁边来看似是在直视圣颜,侍女见状,以手肘捅了捅她,又低声提醒她。然而白未晞状若未闻,眉头皱的更紧,白皙的额间多了几条皱纹。丽人惶恐不安,拨高音量。
“为什么不带我回家?”
声音中透着恚怒,这般明目张胆顶撞圣上,令台下诸人敛气屏声,好奇陛下会如何发落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歌姬。
皇帝似乎察觉了什么不对劲。董贵人赶紧瞠目,向侍女抛了个眼色。侍女立马向皇帝解释。
“苏姬这是思乡心切了,这是想陛下带她回家呢!”
皇帝闻言怒意稍解,茅塞顿开,朗声笑道。
“美人莫心急,待朕给你封个美人,朕就随你归乡!”
白未晞欲再言,侍女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搀紧了她纤细的膀子。白未晞惶惶然止住了欲启的两片薄唇,木木望着侍女,泪水在眼眶里颤抖。
侍女又急急对皇帝道。
“陛下,苏姬说她疲乏,可否允她小憩?”
皇帝闭上眼点点头,目视苏九娘飘然离去的背影,惘然若失。皇后轻声唤他,他才回过神,恢复正襟危坐的姿态。
“陛下,袁校书还有杨公子还站着呢。”
皇帝神情恍惚,瞬了瞬目后这才抬高音量对台下三人道。
“诸位都回去吧。”
姜离佝偻着身子,缓缓转身向殿外走去,她一直低头,杨濯看不清她脸上是喜是惧,只能瞧见被濡湿的鬓发。当她转出殿门那刻,杨濯才看见她挺直的背影。疾风呼的一声把她的裙子撑开了,变成了熟透的莲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