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赈灾粮盘剥了一层又一层,分到我们的手里的粥,掺了石子与糠皮,水清得能洗脸。即便是这样,我们也感恩戴德,不敢说什么。”
“五升米不多,可也足够一家人吃上好几天。按照以往的米价,也不够咱们雇个劳工干一天的力气活。”
“我之所以让他们出力,是想让他们有尊严地拿回这五升米。他们不欠绝云派的,绝云派也没白占他们的。”
松风点点头:“好吧,只是可惜了后山,地要被翻得乱七八糟了。”
梁惊雪一步一步走得缓慢:“今年的米荒虽起于暴雪酷寒,可并未影响万物自然生息。当然,中间也有国战的原因,可究其根本,完全是奸商四处散播恐慌,哄抬米价所致。”
“我敢这样放米也正是赌米荒很快就会过去。”
山腰的风穿过错落的林梢,送来复苏的清新之气,她深吸一口,徐徐道:
“可是倘若有一日,真正的灾年来了,绝云派又该如何呢?”
“只依托于旅游进香作为主要收入来源的绝云派,在大周繁荣兴盛时,自然是腰带宽松。可若百姓自己都吃不上饭了,绝云派也不过是风雨中飘摇的无根浮萍罢了。”
“粮食,是绝云派的底线。”
她话音落定。
“所以……掌门的意思是?”
梁惊雪走停了,双手一拍他肩膀,凝视着松风的双目,郑重道:“要!有!地!”
刻在汉人骨子里的血脉,种田!种田!种田!
松风恍然大悟,不由拍起马屁来:“果然阴险,不愧是你。不仅低价雇了人来开荒,大善人也给你当了,还弹压了那群坐吃山空的老东西,一石三鸟啊。”
“怎么说话的,我好歹也熬了大夜去当了一回贼匪头子。”梁惊雪敲敲他的脑袋。
继而又沾沾自喜补充道:“是四鸟。我昨夜带人抢的那户粮商,不是随便选的。他们从前在花船上见风使舵围剿过我,我只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以常价强买强卖而已,已经很给面子了。”
“有仇不报非君子,”她从怀里取出一份名单,拍在松风手里,“这些个,都是花船上围剿过我的。”
松风扫了一眼,倒吸一口冷气:“这都是白水城的大人物啊!”
她仿若没听见一般:“明夜开始,有粮的咱们抢粮,按常价折现银给他,没粮的咱们抢银子,按市价折米给他。”
松风连连点头:“行,告诉兄弟姐妹们,跟着掌门,有肉吃。”
“不。是梁有多大胆,饭有多大碗。”
等二人行至后山山脚,她门下的弟子已然根据她的指示领着百姓开荒,抡锄头的抡锄头,扛铁锹的扛铁锹,干得热火朝天。
一旁临时搭建的摊子边米袋拥挤,一缸缸山泉水码放有序。
亭霜正对着图纸分配地块,见她来此,放下手里的活计飞奔而来。
“掌门,都安排好了。还有捐出的三千石粮草,也备下了,何时报与白水城府衙?”
“不报府衙。”
“不报?”
“这趟镖,我亲自押。老子倒要看看,谁敢劫我的镖。”
“这不合国法,咱们也近不了交河关半步。”
“谁说送进交河关?押至最近的金石城府衙,不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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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河关的风掺了沙子,再细皮嫩肉的人到了此处也糙了起来。
大凉夺了百车粮草,已经接连两日闪袭交河关附近两座小城,重伤守城将领,又夺了不少金银军械,扬长而去,更放言大周将士皆是不敢战的鼠辈。
交河关将士一时间群情激动,恨不能冲出城外与敌军厮杀。可敌人实在灵活,先前几次交锋都如有神助,比泥鳅还滑溜。
“交河关内有奸细。”
化名李石头的将士在刘副尉的营房里斩钉截铁开口。
刘副尉恹恹道:“将军,如今不是在你手底下,不可贸然行事。”
“听说都尉日日与大凉女子左拥右抱,确有此事?”
“是,俺也瞧见过几回,不过那都是人家私事,军中……也正常。将军怕不是想夫人了吧?”
李焉识脸上露出一阵不自然的神色,抬高声音:“我是说,大凉女子,大凉!”
刘副尉依旧自说自话:“诶,将军,你若没整那一出,此次出征夫人定然要随军上阵杀敌,她哪儿闲得住啊。将军,你这就是自己作的。折了夫人又赔兵。”
李焉识心知再争辩也捞不回脸面,直截了当道:“你暗地里查查,那几个女子什么来头。”
刘副尉这才换下打趣的喜色,正经道:“早就查过了,出入都尉营房的女子,除去都尉夫人以外,便是那两名大凉女子,一个十七,一个十八,这二人都是先前交战,大凉撤退留下的奴隶,听不懂大周话。”
外头的风卷过,沙砾拍打着窗纸,沙沙响。
“奴……隶?”
他还要说话,被刘副尉打断了:“天高皇帝远。咱们人在屋檐下,矮人一截就得低头。有些事看见了也只能当没看见。”
“对了,听说咱不剩几天的口粮了。俺这儿……吃得还行,将军你要是吃不饱就来俺这儿。”
“你的药丸若短缺了,得早早支会俺一声,好想办法找人捎来,这儿不比家里什么都齐全。”
他坐在桌边,沉默地点点头。又从怀里取出那枚平安符来,对着呆呆地望。
自正月初一离开白水,这枚平安符便不知何时又揣回了他怀里。
他手指摩挲着歪歪扭扭的新针脚:“我总有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