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主人并没有过久地陷入激烈的情绪中。或许,经历了极其漫长的煎熬后,它已然意识到发泄是最无用的方式,除了消耗本就所剩无几的力量外,别无是处。
都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而今,它只想逃过这个樊笼。可当初——谁能抵挡得住那力量的诱惑呢?
“等等!”云端忽然插话。她回想起在被摄来此处前“遥遥观望”的那场对决,疑惑道:“阁下既然说所谓神魔,实质上是两个古老强悍的力量,那么,有形的巨鼎,如何镇压无形的力量?”
“谁说是以巨鼎镇压?”声音的主人不屑道,“巨鼎固然伟力,但真正起镇压之用的,是‘吞星’与‘噬元’中流转不息的生死之力!”
“生死之力?”云端不由低声惊呼,随即又立时捂住嘴。她心头狂跳,砰砰声带动血脉都在激荡——敬畏生死的本能在这一瞬猛然释放,令她陡然生出畏惧,仿佛一生追逐阳光的人,在一步步靠近太阳时,距离灰飞烟灭也越来越近。
云端想捂住耳朵——她不敢再听,可那声音却幽幽传来,令她的动作徒劳而可笑。
世间万物,有生有死。生生不息,死而后已。但死亡并不等于消失。当生机断绝,便会化为死机。死机孤绝,而孤绝到了极致,便又转为生机。
万事万物,生发衰败,便是在生死之力的作用下各行其道。小到一朵野花的朝绽暮残,大到一个星系的循环轮转,皆在生死之力的笼罩之下。
生死之力,或许并不是最强悍的力量,但一定是最永续绵长的力量。这力量,既庞大又渺小——便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也能拥有;既纯粹又驳杂——由无数来处不同的死机汇聚,转化为精粹纯正的生机。因此,循环轮转的生死之力,不但支撑并维持着万事万物的运转,也是平衡之力的本源。
“生死之力……那么,‘生灵’与‘招魂’,也一样意味着生与死么?”云端的双手虚虚扣着耳廓,听一会儿,想一想,问一句。
“哈!哪有什么生?哪有什么死?所谓生死,不过是蠢人自以为是地理解,其实,不过是生命形态的转化罢了。”
“生命形态的转化……”云端喃喃重复着,细细咀嚼,渐渐失神。
“生命形态,从来不是固定的。是具有肉骨之躯么?是会发声行走么?是会思考么?土石算不算一种生命形态?”
“世界呢?这偌大的、囊括一切的世界,是否也是一种生命形态?没有光芒宛若死寂的星辰,是生还是死?”
一连串的提问,令云端仿佛疾奔在漫无边际的茫茫浓雾中——她看到了,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听到了,却又什么也听不明白。
“死,难道并不意味着‘无’?”
作为修行人,每一次突破境界,其实都是生命状态的一次提升。而当抵达终极目标,踏破虚空之后,所谓的“成仙”,又是怎样的生命形态呢?每一个修行者,都在苦苦追寻答案,却求而不得——若能堪破生死,证得大道便指日可待!
云端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个怎样难得的机会——尽管对方企图不明,但她却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
就算被太阳的烈焰灼伤,她也想靠近真相!
“既然生与死是生命形态的转化,那么,死是怎样的生命形态呢?死机又是怎样的力量?”
死,并不意味着“无”,而是“空”。
“你看到的、听到的、触摸到的,是‘有’;而看不到摸不到,却可思之念之的,是‘空’。”
“阁下的意思是——‘有’的对立面,是‘空’,而并非‘无’?”
“不错!真正的‘无’,不但看不到,也想不到,甚至用尽一切手段都无法感应到。”
“想不到?怎会想不到?”
“你想到的,无论是形状、声音、颜色,甚至什么都不想,但总会有个概念——即便是极其模糊的概念,或者仅仅只是个不确切的名称,那也只是‘空’,并非彻头彻尾的‘无’。真正的‘无’,是完全不会出现在脑中,是穷尽一切意识都无法抵达的绝对之境。”
“那么,‘无中生有’这句话,其实是错误的?”
“……不,不完全错误……”云端的疑问似乎很尖锐,以至于声音的主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应道:“虽则在已知的范围内,都是‘空中生有’,但究竟‘无’中是否可以生‘有’,也无法断定……”
“在下以为,任何念想,都不是凭白而生,总要依附于某个已知的事物上。对于完全连想都想不到的事物,有如何生得出念想呢?”云端争辩道。
“可我知道那是‘无’……”
“阁下既知道‘无’——那绝对之境还有个名字的话,那么,它还是‘无’么?”云端摇着头——显然,这是个逻辑悖论,而她并不认为声音的主人可以跳出逻辑之外。
云端的固执冒犯到了声音的主人。隧道深处,传来低沉的桀桀冷笑,令人寒毛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