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有些心烦意乱,直至被不知何时送入口中的酒呛了嗓子,才“咳咳咳”着抬起头。
正对上李销古似笑非笑的眼眸。
云端心头不由突突快跳两下。
她定了定神,并没有接过李销古递来的帕子,而是摸出自己的手巾擦干净口唇边的酒液。
“既然一时之间寻不到鱼妖,你现下有何打算?不如……”李销古正要说出邀请的话,却被云端打断了。
“我该返回师门了。”云端站起来,望着被青青霭烟模糊了的天际线,“既然这件事暂时没个着落,那就先放一边。我得回去拜见师父——本该一回来就上山的。”
李销古眸光微微一沉,“一定要这么急么?”
云端略带讶异地望过去,却没有说什么。片刻后,她抱拳谢道:“这一路上,赖得有你相助。能交接你这样的朋友,是我的幸运。只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更何况李先生是有大志向的人,怎可为我的事一再耽搁?”
她这话说得客气,可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出话里的疏离。
李销古只静静地看着他,身后的二凤却面露怒色,忍不住道:“云娘子不愧是修仙之人,只怕天上的云彩,都不及你变脸快。”
二凤素来谨守规矩,从来不多话,便是要与云端说什么,也一贯恭敬客气。而此刻说出这番冷嘲热讽的话,可见他心中定是怒极。
云端面色一僵,尴尬地蹭了蹭脚跟,却不见怒色。她当然晓得自己的话颇为失礼,可有些话,只能说在前面。
她心里不是没有感应,但,这并不好事。就算她的感应错误,她也要给自己一个提醒。而倘若感应是准确的话——那就更要如此了。
她是修行者,将来的路会是怎样,很难说。或者证得大道,踏破虚空;或者天打雷劈,魂飞魄散:再或者,同绝大多数道友一样,庸庸碌碌地活个几百年,待得修为散尽,化为枯骨。可无论是怎样的结果,这条路上都不该有李销古的身影。
云端在这个世界的朋友不多——蒙玖月是青梅竹马,而李销古算一见如故。她很珍惜这屈指可数的几个朋友,不想将来连朋友都没得做。
云端不是个心性坚毅的人,可她比大多数人都能保持清醒。对于这一点,李销古看得比她自己还清楚。
所以,他面儿上丝毫不见恼意,甚至还带着一贯温雅的笑——
“既是朋友,又何必说这样的话?就当我是有意攀附你这‘预备神仙’好了!只是总得再喝一盅,才能散了这筵席罢?”他抬手拦住云端即将要说的话,继续道:“你要返回师门,这是正理,却也不急在一时。我们朋友相交一场,除非你我再不相见,又何必如此绝情呢?”
李销古最擅拿捏人心,这几句话说得不轻不重,乍听像是开玩笑,可再一琢磨,却又不是那么回事儿。云端本就有些心虚,现下更是被他这番话堵得张不开嘴,除了点头,还能怎样呢?
还是那个小镇。
还是那个客栈——因着小镇委实太小,这家客栈还兼做酒水饮食生意。
时隔数日,再度踏入,云端左顾右盼,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儿。
斑驳的柜台后,坐的还是那个一脸油腻的掌柜。穿梭在大堂里的,还是那个肩上搭着白手巾的店小二。便是沽酒的老板娘,嗓门也还是那么大。可云端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可又说不上来——真是让人困惑!
李销古走到靠窗的一角,在桌边坐下。店小二热切地凑上前,谄笑道:“客官可是要用饭?恰巧今日有白嫩嫩的菱角、鲜凌凌的香藕、黄澄澄的栗子——哦,对了,还有极稀罕的香椿,嫩得不得了。客官可要尝尝?”
云端讶道:“咦?你这里怎地春夏秋冬四季的鲜食都有?”
店小二吭哧吭哧答不上来,一旁偷觑已久的掌柜赶紧冲过来,点头哈腰地解释道:“其实也是凑巧,刚好有位客商带着这些稀罕物经过。他手头一时紧张,便将这些鲜食卖与小老儿。小老儿也奇怪得很,那客商说这是他家独有的保鲜秘法。小老儿仔细看过,倒的的确确都是最干净新鲜的吃食,不带半点假。东西也不多,小老儿便卖了下来。”
云端迟疑道:“既是秘法保鲜,只怕价格不便宜……”囊中羞涩,倒时候付不出钱来,可就丢人了。
“那就都尝尝。”李销古恍若未闻,吩咐道:“菱角做成甜汤,鲜藕用糖醋汁凉拌,栗子焖鸡,香椿分二吃,一半炒鸡蛋,一半拌香干。其它的,尽挑着新鲜的来。”
叮叮当当——就在云端发愣之际,他已经安排好了一桌菜肴。再抬头,却见云端怔怔地望着自己,展颜道:“我是大户,我付钱!”
“……这怎么好意思……这一路上都是吃你的,这最后一回,总得我回请你才对……”云端的脸红得像烧熟的虾子。
“哪里是最后一回?你我若有缘,总会再聚。再聚时,你请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