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州,云端当了一整套衣服,荷包终于又鼓起来了。
当的自然是她在山庄里穿的那身衣服——因着她不喜宽袍大袖,松松垮垮做什么都不方便,所以新作的衣衫都是窄袖收腰的款式。这倒方便她不用另外准备夜行服了。
虽则衣衫款式简单,用的却都是一等一的好布料。便是扣子,都是圆润盈泽的上好海珠。云端多了个心眼,把珍珠都取了下来,单单将衣衫交给当铺,足足当了二十两银子。
云端不知行情,对二十两银子心满意足。当铺的供奉欣喜若狂,连呼占到大便宜了——不说旁的,单就那二指宽的腰带,便用了一等一的缂丝销金织锦手艺。京城里最好的羽霞衣坊出的腰带,材料手艺不如这个,还要卖二百两哩!
她身上穿着二两银子买来的青布裙袄,怀里揣着剩下的十七两银子,手里拎着一串散发着香气的油纸包,腰间的荷包里还塞着几块碎银子和铜板——云端觉得天也蓝了,风也柔了,就连两个鼻孔出气都顺了。那气势,毫不逊于腰缠万贯的富豪!
选了一家又便宜又干净的小客栈,云端打算好好规划一番南下的路线。
依着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若御风而行,一天最多行六百里——还得是顺风的情况。若超出这个距离,她的气脉都会像齿轮被卡死般,每动一下都会反震丹田。丹田乃气海,若持续受到反震,无疑会动荡根基。
云端忍不住又臭骂了李销古一顿,却也不得不接受现实。而今,她不敢勉强御风,便是会动用真气的术法,都尽可能少用。眼下,她所能做的,就是一边量力而行,一边多做准备。念及此,她忽然又觉得那套衣衫当便宜了——应该再讨价还价多当十两,啊不,八两——八两就足够买一叠不差的黄裱纸了。
因着要买画符箓的黄裱纸(朱砂和特制毛笔都在芥子囊里。这两样不是易耗品,且价值昂贵,占地儿少,可以用很久),云端不得不压缩用度,原本计划中的大餐只得换作葱花面加一小碟腌萝卜。
到嘴的美食没了,兼熬夜画了大半夜的符箓,云端的心情委实不太好。她打着哈欠将七张符箓细细吹干,按序叠好收进芥子囊里,又将画废了的厚厚一叠黄裱纸都烧了,这方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面条似地瘫了下去。
于符箓一道,云端并不是精通,只能勉强算是略有天分。简单的符箓,画多了自可熟能生巧。但这种符箓多数没啥大用,只能驱散蚊虫,或者来点儿小风啥的。效用越强大的符箓越复杂。在画的过程中,像不像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心神合一,笔端点朱如天意附临。所以,一张功能强大的符箓画完后,往往耗尽画符者的全部精力,大汗淋漓当场爬不起来的比比皆是,一连躺上三四日才能缓过精神的也不在少数。
云端在一夜之间画成了七张符箓,倒不是她精力过人,而是那几张符箓委实算不上大手笔——几张用来在御风飞行时加强风力,几张用于障眼法,再有几张是用来隐身匿影的。云端自觉已至极限,眼皮一阖,连呼噜都没来得及打一声就沉睡过去。
翌日,直到黄昏时分,云端才在夕阳的刺眼金光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她住的这间房位于二楼末端拐角处,清静的确清静,可对上西晒却热得要命。尤其现下尚在夏末初秋,暑气犹溽。云端一觉醒来,只觉得汗出如浆,鬓间散发水淋淋的。
她抹了一把汗津津的脸,不由暗叹:都说修行者寒暑不侵,冷热无惧,可她为了不动气脉,将周身真气都收入丹田,等于撤下防护屏障。这种久违的感觉真是令人五味杂陈啊!
睡了一个白日,云端只觉得口舌生燥,腹中饥雷滚滚。她打起精神,打开门,叫伙计送洗漱的水来,并再叫一碗粥。
片刻后,伙计送来一桶水,又用食盘托了一大碗碧莹莹的绿豆粥和两碟小菜。待云端洗过脸,转身正要坐下喝粥时,视线却被食盘里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杯茶。
一杯热茶。
一杯水汽袅袅清香扑鼻的热茶。
奇怪,她并不曾要过茶呀!
茶盏小巧,不过半个袖子大,雪白的釉面上是微微凸起的浮雕云龙暗纹。茶碟圆润玲珑,剔透如冰。这样精致的茶具,阖该不会出现在简陋的小客栈里。
云端捧着茶碟,如拈雪花。茶香在鼻端萦绕盘旋,散发着缕缕似曾相识的气息。饥渴难耐的云端像是受不住勾引般,不由抻颈探向茶盏。
香茶入口,如甘霖润泽,登时消解了她的渴意,也令云端立时清醒过来。
这香味,这入口生津的感觉——
太熟悉了!
在过去的四个多月里,她的手边总有一杯散发着这般香气的热茶。
云端不是擅茶的老茶客,却也尝得出这茶必是市面上难见的上品。仆妇只恭敬地笑道:“娘子喜爱,便是这茶的荣幸了。”多的,她不说,云端便也不再问。
而今,这熟悉的茶香,却又骤然出现在云端面前,怎不令她如浸冰水?
茶太香了,温度又刚刚好,不烫不凉。云端一个没忍住,两三口便喝了个底朝天。
她探头出门,唤来伙计——
“那茶是哪来的?”
“咦?不是娘子要的茶么?”
“不曾。”
“啊——兴许是小人听错……”
“听错了也没什么。只是,这样的茶具,是你店里的么?”云端将茶盏茶碟放进伙计手中的托盘里。
“嗨,瞧娘子这话说到——敝店虽小,可也有几样拿得出手的好物件是不是?这茶具看着精致,其实也不值多少钱,娘子未免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