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他只是对着你自言自语。
你只是端坐着,用尾巴环绕着自己,安静地看着他,并不作回应。
就像一只真正的狐狸。
——
“或许,应该给你取个名字?”
迪卢克抬起你的一只前掌问道,你缩回去了,抖了抖耳朵。
名字。
“……这些怎么样,你想要自己选吗?”
迪卢克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一个个指给你看。
看不懂。
你看不懂这个世界的文字。
你一尾巴扫开纸条,跳下书桌跑了。
迪卢克无奈地收好纸条,折起来扔掉之前,他再看了一遍。
字体端正。
名字……你是有名字的。
只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你原来世界的记忆就如年代久远的相片,渐渐褪色。
你的名字……是什么?
这是一个有着月亮的晚上,你没有回迪卢克的卧室。
——
迪卢克有一个弟弟。
这是你听艾德琳小姐对那个蓝发黑皮男人的称呼猜到的。
“凯亚少爷。”
“哦?迪卢克什么时候还有闲情逸致养小宠物了?”
那个男人和艾德琳小姐打完招呼便转头看向打量着他的你。
啊,一定是义兄弟吧,连脸也不像。
你还以为他们只是一个随妈一个随爸呢。
你对凯亚丧失了部分兴趣,跳下椅子离开了客厅。
——
凯亚刚走进大门就感受到难以忽视的打量视线。
艾德琳小姐正和他打着招呼,凯亚只是余光中捕捉到一抹火红的颜色。
不是吧,迪卢克还会下来迎接他吗?
凯亚快把自己逗笑了。
等他转头去看时,却发现是一只小狐狸。
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或许有自己的缘故,凯亚看人时首先看对方的眼睛。
狐狸的眼睛,也会和人一样吗?
感受到被打量的凯亚单手叉腰看着小狐狸好像对他不感兴趣一样从他身边路过跳上二楼。
然后他就在迪卢克书房里又看见了小狐狸。
刚打算挑起话题的凯亚盯了一会儿晃尾巴的狐狸,开口却是换了句话。
“这小狐狸的颜色和你还挺搭的。”
正掷着飞镖的迪卢克挑眉,他本以为凯亚过来是来试探愚人众遇袭的事,不过——
迪卢克还是转头看向蹲在书桌上的你。
一时被两个人盯着的你:?
不过只是一会儿,凯亚便岔开话题了,你没怎么去认真听,埃泽管家倒是朝你笑了笑,你正想跳下桌找埃泽去厨房开小灶,却被瓷瓶清脆的破碎声惊得脚下一滑,落在地毯上打了个滚。
“噗嗤”
是谁!谁在嘲笑你!
你恼怒地站起来抖了抖毛,竖起尾巴看向那个一点没掩饰自己嘴角的男人。
可恶,你上下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不像迪卢克有长长的衣摆,没地方下嘴。
于是你转头去找让你出丑的罪魁祸首。
“哈哈哈哈哈哈”
凯亚在那边扶着墙笑得弯腰,迪卢克有些语塞地将吊在衣摆上的你抱起来。
呸,今天迪卢克的衣摆上怎么这么多毛毛。
你甩着脑袋,试图让嘴里的毛毛消失。
迪卢克一边和凯亚说话,一边托着你的下巴,用手拂去你嘴边还沾着的细毛。
手套的触感有点怪,你安静被摸了两下就挣扎着想从迪卢克手里下去。
“下次拜访我会记得给你带个花瓶的。”
凯亚转身打算离开,还冲你笑着挥了挥手,你看了看压着眉头的迪卢克,选择趴在他怀里思考凯亚的品味到底是什么样。
不过,你感受着在你背上心不在焉揪着毛的手,觉得这两个人的关系好像有些复杂。
——
最近酒庄的客人真多。
你被成熟优雅的大姐姐呼噜了毛,香气熏得你直打喷嚏,连忙跳开,躲到花丛里去。
洁白的花丛中窝陷下一小块,托着一团火一般的小家伙。
丽莎笑着起身,背靠在亭子另一边的迪卢克收回看着不远处那一小团的视线,继续着话题。
“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年前……
你竖起耳朵,也有些好奇迪卢克以前的事情,便立着两只耳朵慢慢潜行到两人身边。
……
丽莎和迪卢克一起离开了花园,只有你依旧留在亭子里,洁白的塞西莉亚花随着风摇动着。
你有些难受,为三年前的故事,为迪卢克。
……
“嗯?”
倚靠在窗边的迪卢克低头看着蹭着自己腿的小狐狸。
它又衔来了小灯草。
沉郁的心情稍好上一些,迪卢克弯腰伸手,想要接过,却没想到小狐狸直接跳上他的手心,又熟练地爬上他的肩膀。
那株小灯草又一次落在他头上,毛绒的触感暖融融蹭着侧颈,耳边响起好似安慰的呼噜声。
迪卢克有些失笑,缓和了神色,他将小狐狸抱在怀里,站在书桌前看墙上的壁画。
“原来小狐狸也会安慰人吗?”
或许这次谈话让迪卢克想起了曾经的少年,他难得有些孩子气地叉着你的腋下将你举起,平视着看你。
“你也会难受吗?”
是啊,狐狸也会难受吗?
迪卢克看着火红的狐狸,他知道庄园的女仆悄声议论过,狐狸的颜色和自己的发色红得别无二致。
有时,迪卢克看着酒庄里活蹦乱跳的,甩着尾巴神气的小狐狸,偶尔也会觉得,它像是家里的小孩子。
是啊,你也会难受吗?
一只狐狸也会有着人类的感情。
你不再看向迪卢克的眼睛,他怔愣的神色,兀自看向窗外。
太阳快落山了。
你有些难受,为自己。
迪卢克忙碌了两天,最后带回来一个花里胡哨的瓷瓶。
你赌上你的尾巴这是凯亚送的。
“小家伙最近……”
艾德琳小姐轻蹙着眉向迪卢克说着什么,大概是因为这些天你不爱动弹吃得也少的事。
“难道是生病了?”
她温柔地,带着怜惜地顺着你的鼻尖摸到头顶。
你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想告诉她自己没什么事。
迪卢克自那天后,总会去看你的眼睛。
灵动的,带着浅淡悲伤的,好像和人一样的眸子。
他对一些事情有着自己的直觉,那双眼睛背后,有着秘密。
一只小狐狸会有着怎样的秘密?
在又一天没在卧室等到小狐狸的晚上,迪卢克推开了门,在葡萄园的木桩上找到了仰望着月亮的狐狸。
月光映入狐狸清透的眼,照出一片水光,迪卢克走上前,狐狸便跳下走在他身旁。
此后一连几天,迪卢克夜行时狐狸不再跟着他走,只在他回来时,在酒庄门口看见蹲坐在木桩上的狐狸。
有些瘦了。
迪卢克将小狐狸抱在怀里,蓬松的毛发下却是略显硌手的骨肉。
“羽球节你还在生病,不过再过不久便是风花节了,倒是可以带你去蒙德城看看。”
家里的小狐狸小小年纪就好像有着愁绪,真是和小孩子一样。
是寂寞了吗?
酒庄附近其他的狐狸怕人,没有玩伴,很寂寞吧。
“或许明天可以带你去森林。”
迪卢克低头看向沉默的狐狸。
你抬头,温暖的火一如既往,你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
“嘤嘤”
“怎么了?”
小家伙叫了两声,猛地闭上嘴,又将头埋进尾巴,像是和自己置气,让迪卢克摸不着头脑。
小孩子脾气。
——
迪卢克开始给你讲故事了。
先前他就喜欢对着你念叨一些事,你左耳进右耳出,从没仔细记过,现在好了,他开始给你念故事了。
不过迪卢克白天不会念,要到了晚上,等到月亮升起来,酒庄的大家都睡下,他披着斗篷带着寒气赶回来,在还未结果的葡萄藤下面给你讲故事。
或许也不是故事,只是一些有趣的传闻,或者口口相传的诗歌,有时也说他游历遇到的事。
晚上的迪卢克总和白天不一样,他盘腿坐在地上,你蹲坐在木桩上,看那个其实还很年轻的男人接住了从藤叶间隙落下的月光。
有时他可能太累了,说话间半撑着身子就倒在地上,仰躺着看透着月光的叶子,你第一次被他吓着以为他出事了,着急忙慌呜呜叫着跳到他脑袋旁却听见他闷笑的声音。
结果被甩了一尾巴。
你不知道迪卢克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寂寞了吗。
你窝在他起伏的胸口上,一起沐浴着月光。
心和心的距离如此近,就好像你们之间没有隔阂,就好像那寂寞不再存在。
就好像。
——
自从来到这里,你总看天上的月亮,好像和自己原本世界的月亮没什么不一样。
但你知道那只是看起来。
孤寂无时无刻不裹挟着你。
你只是一只狐狸。
在这个世界,一只奇怪的,没有同族的狐狸。
狐狸的身体,人类的灵魂。
不被狐狸接受,不被人类理解。
打算夜行的迪卢克站在二楼的窗前,他看见你和之前一样,在院子里,蹲坐在桩子上,静静地仰着头。
那澄澈的月光,千百年来从未变过的月光,平等地洒在你身上,洒在大地上、海上,森林的枝叶接住,石头上流淌,渗透进窗户,落在迪卢克身上。
好像链接着什么,让迪卢克感到浅薄的悲伤。
这悲伤使他推开了阻隔月光的窗,惊动了你。
迪卢克看见火红的,明明生动却如同雕塑的狐狸甩动了自己的尾巴,下意识想要转头望过来,不知为何停顿住,又极慢地,将面对月光,盛着月光的眸子转向他。
不再有着月光,但仍泛着荧光,静静地看着站在窗前的迪卢克。
看了很久,又好像没有很久。
今晚好像和以前一样,又好像即将不一样。
迪卢克望着那双不似狐狸的眸子,试图分辨这双聪明的如同有着丰富情绪的眼眸中,此刻想要对他说什么。
然而跑开了。
不再像之前等待着他。
在彻底看清前就跑走了。
迪卢克甚至来不及从窗户跳下,就发觉狐狸纵身跃入森林后,瞬息消失了身影。
明明之前那么不愿意去森林。
现在却如此突然,就如同那天闯入酒庄一样猝不及防。
如此毫不留恋,就好像你们不曾相处那么多时日。
迪卢克追了上去。
狐狸并没有藏匿行迹,或许也没有想。
狐狸跑过了笼着月光的深林,跳过盛着月色的水洼,越过断木与山石,没有为莹莹微光的小灯草停留,直直闯出密林的阴影,闯入月色下的草地。
迪卢克追在狐狸身后,渐渐因为道路落出一段距离。
当他跨过断木,站在山石上时,听见了狐狸的嚎叫。
悠长的,并不尖锐的,细细的,哀伤的。
迪卢克寻着声音望去,看见了寒天之钉,他猜想狐狸的目的地是雪山。
或许今晚,能够探明小狐狸的秘密。
于是他再次朝着雪山赶去,在路上再没听见狐狸的声音,这让他心下有些发沉。
而雪山脚下只剩一串梅花脚印,义无反顾地朝着山上前行。
迪卢克站在山脚,没有急着追上去,去追将会被酷寒夺取生命的狐狸。
他想起壁炉旁的篝火,想起衣摆上留下的牙印,想起书房里的小灯草,想起月光下的故事。
想起曾经看过的你的眼睛。
狐狸的眼睛,究竟在说什么呢?
这个答案好像永远得不到了,又好像在他在山腰上,一处偏僻的,冷硬的枯树旁,看见头朝山顶的火红的狐狸时,得到了。
寂寞驱使你去往哪里呢?
是山顶,还是山顶的月亮?
不过,酒庄里不再会有一只火红的狐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