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安放大了看吴天刚的脸。看了好一阵后,沉默了。
中分,戴圆眼镜,长脸,屁股下巴,有些轻微地包天。
就是这么一个人,把程菀和付雯娜玩弄于股掌之中。
李十安当然知道以貌取人是个很肤浅的行为,但她确实产生了那样的念头——她真希望她们当年能够多少肤浅一点。
然而当年,程菀和付雯娜两人终究是有隔阂了。
从最好的朋友,变成了室友的关系。比普通室友都不如,普通室友好歹会打招呼,会聊天交谈,她们不一样,彼此之间碰见了就假装没看见,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几乎不说话,是陌生人。
曾经的形影不离,变成了如今的形单影只。
程菀先和吴天刚断了联系。还是保留了体面人的姿态,程菀没有大吼大闹。不过是在吴天刚再次约她出去时,果断地拒绝了他。
本来程菀打算一个人安静生活的,谁也不打扰,谁也休想打扰她。奈何每天在寝室里,见到付雯娜,她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心里难受。
程菀有次去海边出差,看中了一条海水珍珠项链,一千块。那时的一千块对程菀而言是个天文数字。舍不得钱,耐不住真心喜欢。
她咬牙买了下来。不是给自己买的,是买来送给付雯娜的。想着借这个契机,跟付雯娜和好。
冷战的滋味不好受。
选了一个稀松平常的夜晚,临睡前,程菀用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把珍珠礼盒递给付雯娜,“喏,这个送你。”
黑色丝绒礼盒。珍珠项链规整地摆放在盒子中央。付雯娜抚摸项链,“真好看。”
“嗯,我也觉得。”程菀躺下,盖上被子,“睡了。”
不是故意要表现得这么冷酷的,而是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有些脸红。
第二天,程菀嘴上没有提及这事,但一直在默默观察。付雯娜把珍珠项链戴在了脖子上。搭配墨绿色方领裙,衬得整个人气质优雅。
看来她很喜欢。她很开心。
就这样连续戴了半个月。忽然有一天,付雯娜不再戴珍珠项链了。
或许是戴的频率太高了,想歇一歇?程菀留心。之后的几天,注意观察付雯娜的穿着打扮。她没有再戴珍珠项链了。
这么快就不喜欢了?
程菀想要直接开口问。在食堂里,走向付雯娜后,却没办法开口,又装作路过的模样,直接离开了。
成了心里放不下的一件事。
若不是恰巧要去付雯娜办公室取文件,事情的真相也不会浮出水面。
是另一个同事送错了文件。送给程菀的,结果送到了付雯娜的办公桌上。“你俩双生花,我老是搞混。”同事给程菀打电话,抱歉的说,“我现在在青山出差,只有拜托你自己跑一趟,取一下文件,反正同一楼层,隔得不远。”
那个时候,程菀已经很久没去付雯娜办公室了。为避免尴尬,她特意挑选了付雯娜不在的时候。
进屋,没人,程菀在办公桌上找文件,准备拿了就走。找到一半,吴天刚进门了。程菀和吴天刚客套打了声招呼。吴天刚去他常坐的位置上,拉开抽屉,取出自己的手提包,拿出一个方形盒子。
黑色丝绒礼盒。
程菀心里顿了下。
吴天刚打开礼盒,确认盒子里的东西。海水珍珠项链,连接的地方有一颗小巧的镂空黄金灯笼球。
那是程菀送给付雯娜的珍珠项链。
程菀险些上去询问,“这条项链怎么在你这里?”可吴天刚走得太快,转眼消失在房间内。她脑袋混乱。理不清思绪。
当晚,程菀找到付雯娜,直截了当地质问,“我送给你的项链,为什么会在吴天刚那里?”
因为程菀的表情和语气过于严肃,有种咄咄逼人的架势,付雯娜一时之间有些懵。她回复程菀,“他马上回北京……说是想留个纪念。”
“所以你就给他了?”程菀怒不可遏,“那是我送给你的!”
音量大,凶恶,激得付雯娜起逆反心理。“你送给我,那东西就是我的。”付雯娜一字一句,“我想送给谁就送给谁。”
程菀伸出手,“还给我。”
付雯娜有些惊讶,“你送给我了,现在又让我还给你?喂,是不是太抠门太搞笑了?”
“我当初就不该送给你。”程菀眼眶猩红,“为了一个男人。”
为了一个男人,搞得这般狼狈的模样。
过往的形影不离变得分文不值。
真可笑。
如果说她们之间,之前存在隔阂,那从这一刻起,隔阂彻底变成了裂缝。
付雯娜搬出了寝室。
一个月后,付雯娜辞职。
“好像是做生意去了。准备去广州,和况为一起。”同事们私下里交谈,一传十,十传百。
有人问程菀,“诶,她跟你说了吗?”
“啊……没。”程菀已经很久没和付雯娜见过面了,更无从知晓付雯娜的大事。程菀也只能是听别人说。
想找机会当面问一下付雯娜,程菀却又一直没有主动的勇气,甚至连面也见不上。
最后一次见面,是付雯娜临行前,来办公室收拾东西。
三五同事凑在付雯娜办公桌旁,七嘴八舌问东问西,付雯娜挨着一一回应。
“真去广州?”
“嗯。”
“准备做什么生意?”
“去了再说,有人接待的。”
“还回来吗?”
“这个就不一定了。”
“上次的车票还没给我报销下来呐。”
“我全部移交给小曾了,你问问他呢。”
程菀拿着一份文件,从付雯娜办公室前路过,没有停留。就靠着路过的那么短暂的几秒钟,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她刚才说的消息。
坐回办公室,程菀心不在焉。于是拿起刚才那份文件,原路折返,再一次路过付雯娜办公室前。走过了办公室,再往前走了三步,停下了。
进去吧,好歹跟她好好告别。
心里是这么想的,双脚却怎么也动弹不得。就这么暗自僵持着。
付雯娜抱着纸盒,走出来了。程菀听到了付雯娜的脚步声,却仍然没有行动的力气。
擦肩而过的瞬间,付雯娜稍作停留,低声说了一句话。
“那条珍珠项链,我迟早给你拿回来。”
那是二十八年前,她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李十安问道,“你妈妈真的一直在找那条项链?”
况允驰回应,“嗯。”
先去北京,到吴天刚的原单位去找。可那里的人告诉付雯娜,吴天刚已经辞职了。
“去了哪里?”
“不知道,好像是上海。”
于是去了上海,四处托人询问吴天刚的踪迹,找到一个吴天刚的朋友。
“他确实在这里待过,但没待多久,就又回老家了。”
“真能跑。”
“你找他做什么?”
“要回一条珍珠项链。”
“什么珍珠项链?是不是上面有颗金色灯笼球?”
“对对对。”
“喔……我见过那条项链,他说他要送给老家的未婚妻。”
未婚妻。吴天刚原来在老家一直有个未婚妻。付雯娜心里烧起一团火。
她又去了吴天刚的老家,碰到老家熟人,说是吴天刚夫妇搬去了墨尔本。
“移民?”
“嗯,前几天刚走。”
长了四条腿吧这个人,转眼就溜。
付雯娜顺着人们提供的线索,去了墨尔本,曼谷,武汉,台湾,厦门……
“多数时候是她自己去的。”况允驰告诉李十安,“她说她欠你妈妈一个承诺。”
为了实现对程菀的承诺,付雯娜找了整整二十五年。
“可是……”李十安欲言又止,不好意思说出口。
可是,程菀好像早就忘了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