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对方的自尊心,越绮雨默默地回:“大概是有点吧。”
这话仿佛是一根导火索,引燃了少年的情绪。他红了眼睛,脸上显出不服气的急欲反驳的崩溃。
“可我也很累啊,从出道开始公司就没给过我一个完整的假期,他们永远在给我安排通告,永远不问我的意见,我的假期申请从来不批准,每次都让我坚持坚持再坚持,每次说做完工作就让我休息可到头来又拿借口敷衍我,要么就无限期地延后延后再延后,他们根本不拿我当人看只拿我当赚钱的工具!”
反辩的声音更激动了。
“他们还总罚我的款,不回消息要罚款,不吃减脂餐要罚款,不向粉丝推销广告商那些丑得要死的商品要罚款,要不就拿违约威胁我,拿雪藏威胁我,拿让我爸爸妈妈失望这些话来打压我,拿同期演员的业绩来打压我,逼着我接更多的通告……他们凭什么这么做,他们知不知道这个月我已经连续二十七天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就要起来工作,上个月又因为睡不着觉每天都在吃助眠药,功课,学校的功课也落了那么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又不是他们的仇人,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少年说着说着,忍不住抽泣起来。
越绮雨听了他这番话,心里闷闷的,不禁想起上辈子自己刚入行时看到听到的许多旧事。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可三百六十行,行行也吃人。有时候理想很美好,现实却残酷,特别是在娱乐圈这样外表光鲜内在浑浊的圈子里混迹,还未迈步就早夭在起点的事常有,刚走几步就跌落于深渊的事常有,混出名堂却跌落深渊的事更不少见。
成名之前不说对家的竞争,就是自家的压榨也能折掉艺人半条命,更遑论成名之后和各方各面舆论趋向与人际关系的维护拉扯,其间的压力可想而知。
一个成熟的团队运作这些事务都会吃力,更别说像贺倚云这么一位凭着运气出名甚早,本身心志未经沉淀而在公司又无依无靠的少年艺人。
越绮雨当初入行,有身家有背景,因此圈里的糟糕事对她而言大多属于见闻而非亲历。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共情不了少年的遭遇,更不会忽视他的痛苦。更何况她现在正做着群演,对这条路的辛酸艰难有了更深的体会。只是话又说回来,艰辛归艰辛,但这个行业的优势也显而易见——至少对大多数人来讲,“成名”等于“获利”,无论你是否心怀理想。而贺倚云自身也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至少对大多数人来讲,轻松自在、顺心如意地工作本就是一种悖论,“鱼与熊掌兼得”太过困难。
“既然当明星这么难受的话,那不当不就好了,”她给他递了一张纸巾,“别哭了,嗯?”
少年哭得一抽一抽的,脸颊别了过去,不看她。越绮雨把纸巾塞他手里,轻声说:“只怕你舍不得这里的名利,舍不得你这一身好看的大牌。”
“我才不稀罕!”少年抢白着反驳,却抿了唇,面上有点心虚。
越绮雨哭笑不得地点点头:“行,你不稀罕就不稀罕。本来嘛,这个圈子里的资源发展就不是平衡的,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在你为接不完的通告烦恼生气的时候,那些因为半个通告都接不到,悲伤绝望的人一抓一大把。我虽然同情你,但那些在你身上下了重金去投资的资本家可不会同情你。你那个公司或许是很黑心,可据我所知你从公司那里得到的酬金也不少,离开了这个圈子,你又上哪儿去找这种可以名利双收的机会呢……要是你不能忍受的话大可以走人不干了,我想这是你可以选择的。我记得你也没跟公司签什么‘卖身契’。”
少年静了片刻,赌气般地掷出一句:“那我不干了。”他攥了攥手里的纸巾,嘟囔道:“我就要去旅游,我就要。”
越绮雨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去就去吧,反正你年纪小,喜欢折腾,我跟你讲再多道理估计也没用……而且我其实也不擅长讲道理,我还有事要回家,先走了。”
贺倚云正拿她给的纸巾揩着眼泪,听她说要走,又连忙问:“你真的不考虑抱我大腿了吗?”
越绮雨摇了摇头:“你腿太细了,我可抱不了。”转身刚走两步,又回头道:
“不过呢,做好事有好报,你要是以后落魄了可以来找我。鉴于你救意祯的超级大善举,我会帮忙的。当然,仅以朋友的名义。”
少年没想到对方头摇得那么干脆,半点暧昧都不留,对着她的背影冷嘁了声: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简单。”
越绮雨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一想到陈大少爷还在家里,不禁加快了脚步。
关于自家老婆目前的状态,越大小姐做了很多种猜想,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他躲在卧室偷偷掉眼泪的模样,抑或是忧心忡忡做家务的模样,还有在微信里忿忿不平地向好友倾诉的模样,抑或是买来一大本信笺纸抒写针对挑事者的长篇状告信的模样。
但这些样子她最终都没看见。火急火燎地赶回公寓,推开门,陈意祯正坐在餐桌边,拿着她的数学练习册在给她批改作业。
他专心致志地翻着题册,拿着红笔在纸面上圈画批注,看起来似乎没有受片场那段插曲影响而沮丧消沉。他甚至还没发现她回来,等她走到面前才反应过来。
越绮雨以为他故作坚强,心里一揪一揪的,还没等他说话便一把揽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