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确定我没事之后,马原拉着我离开了病房(也许是急诊室?我没看清),一言不发。他走得很慢,甚至有些过于慢了,但我不敢打扰他,只是在旁边也慢慢地走着。他一直走到了他的办公室,锁上了门,又走向大门的方向。门是像平常一样开着的,保安并没有在睡觉,而在擤鼻涕。他看到我们,点点头。他的眼眶也是红的。
“你能自己回家吗?”马原的声音有些哑,又小到几乎听不清,和平时中气十足的声音大相径庭。
我点点头,松开他的手,走下了台阶。回头看去,马原也在看着我,嘴唇微微动着,看口型好像是在说“注意安全”。我忽然有些难受,不敢再看他,低着头走回了家。在路上的每个人好像都是低着头的,有的人还在轻声吸着鼻子,很多人眼眶都是红红的。我慢慢挪动回家,用终端打开了熟悉的门,换上拖鞋。
坐在沙发上的一瞬间,我好像坐到了什么东西,起身回头一看,原来是我在进入这个空泡之后,唯一还能穿的那件上衣(其他衣服都被漫漶成碎片了)。我把它放在那里是因为今天早上走得急,换下的衣服没来得及洗。不知为什么,看到它的一瞬间,我的视野一下子模糊了。
终端的铃声响了。我接起来,是马原打过来的视频电话。
“珊,我……想起来,实验报告还没写完……请配合我……把它完成,对不起,本来你都下班了的……”他每说几个字都要顿一下,声音还是很小的,带着哭腔。
“你说过,上班的时候不能有情绪。”
他求饶似的看着我。我也没有因此获得什么乐趣,本来想开个玩笑的,但怎么感觉两个人的状态都更差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静静地看着他,他一定知道我刚才在哭了。
“你现在能……进入情绪视野吗?”
我摇摇头,没有他的装置,在我精力这样集中的情况下,是没办法进入那种状态的。
“我等着你。”我挺惊讶的,原先还以为他会说“现在到我办公室”之类的话。我只好把终端放到一边,轻轻靠在沙发靠背上,等待我的精神涣散。
我的记忆又出现了很大的一段空白。醒来之前的记忆只到马原运行程序就结束了,之后就是一片空白,直到我再次醒过来记忆才继续接续下去。我记得马原说他给我传输了一百多次重复的语义流,也就是……一百多份悲伤被快速地叠加在我身上。
那为什么马原、医生、甚至每个路人都会感到悲伤?是我的情绪……溢出来了吗?我把它们……全都抛出去了吗……?
我在自己身上看到了淡蓝色,知道已经进入情绪视野了。我不敢出声,只是慢慢地把终端拿过来。终端是灰色的,屏幕里的马原也是灰色的,看来隔着屏幕是没办法看到情绪的颜色的。
“马原……我看到我自己身上有淡蓝色,而且……”我向窗外看去,整个空中都飘荡着一片淡淡的蓝色,“外面也都是蓝色。都是我造成的吗?”
我通过余光看到马原点了点头,开始在电脑上敲字。我没懂他点头是因为听到我说的话了,还是同意我说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但我也没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敲完字。蓝色在外面静静地流淌,我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想着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珊。”我惊醒过来,马原还在看着我,“你可以接着说了。”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的记忆里只有你给我传输了过量的悲伤,和醒来后看到你们两个的脸。
马原笑了笑,他已经回到了之前的状态,眼眶也不红了。“还是要说对不起。这次是我的失职,进行了过于冒进的实验,提交实验报告之后,我有可能会受到处分,甚至免职之类的,毕竟捅了这么大篓子,哈哈。看站点主管他们怎么说了。到时候如果我不能做你的研究员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到时候别想念我。”
不会吧,基金会不是也对语义流和非物质知之甚少,出点实验事故也正常吧,我皱起眉,我还得靠你的仪器呢。
“谁知道呢。我会没事的,你不要担心我了。”
一阵让人安心的沉默。我不再看他,慢慢侧过身在沙发上躺下,结果又碰到了那件衣服。我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
马原,我去洗个衣服。
“好。有事我再叫你,我先写着报告。”
我起身,随手把衣服拿起来。忽然有点恍惚,摇摇头,发现我还坐在沙发上,旁边也没什么衣服,那件衣服早就被我拿去洗衣机旁边的小盆里了。
“嗯?你不是……要去洗衣服吗?怎么还在……这里坐着?需要我……教你洗衣机……怎么用吗?”马原的声音又变成小小的,带着哭腔。
“马原?”
“怎么了?啊,你终于把……眼睛睁开了,我还以为……你不愿意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