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人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擦拭掉袖口的血渍,帕子如同残枝败叶丢在那些尸身上,他独自步入长长的连廊,光影昏昧,雨声在耳边回响。不知怎么,他想起阿雀站在他身前驱赶他离开的情形,他身为主家,有时候无需亲自动手,平白让自己手染污血,他只需稳坐钓鱼台,作壁上观即可。
那些肮脏的事自然会有人替他去办,可他不希望那个站在他身前为他搏命的人是阿雀。
政敌眼里乳臭未干的小少爷又如何,不成气候的小子又如何,虽身在局中,他无意害人性命,只希望神里家繁荣兴旺,家人安康,若是如此要逼他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他也要踏上一条血路。
前路难行,但他知道,有人与他同行。
……
神里夫人的身体在春日里有所好转,绫华也跟着欢欣雀跃,时不时会在清晨练剑,莉芙拉在一旁观看。
“老师,昨日我还没发现,你这手怎么伤了?”
绫华正练完一轮,侍女为她擦了擦汗,她眼尖得很,一眼就看见她袖子下缠绕的绷带。
是那天夜里与人交手时伤的,不轻不重,莉芙拉记忆犹新,那晚她撑着伞回到卧房,刚换下湿透的衣物,屋外就有人敲门,他知道这个点只会是托马,就放他进来了。
结果他一看见她手臂上那一条血淋淋的刀伤,又气又心疼,他为她上完药之后好几天都没理她。
真是小心眼呢。莉芙拉求不来人,也就放任他自个生闷气去了。
见绫华小心翼翼地掀开宽袖,露出包得严严实实的胳膊,她连忙使唤侍女去拿药膏,用不容拒绝的口气说:“老师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如此严重的伤,就这么随意包扎,万一留下伤疤怎么办?”
“不碍事的,我照样可以练剑,不会耽误绫华的学习。”莉芙拉轻轻扯动唇角,眼尾忽地瞥见一抹浅蓝,随后就听到那人站在身后说:“阿雀受了伤还心心念念着绫华的学业,这样可不好,你想让绫华也跟你学成这样吗?”
“……”
绫华拽住她的衣袖,朝绫人说:“兄长如何能这样说老师,她足够细心,定是无意中受伤的。”
“…阿雀,绫华现在都只向着你说话了。”
他叹息,拧着眉露出一抹委屈巴巴的神情。
兄妹俩大清早就拿着她唱双簧,莉芙拉无言以对,躬身站到了一边,不再看绫华和兄长叙话。
两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忽地就将目光齐刷刷看向她,她好不容易有了躲懒的机会,移开眼不去看绫华亮晶晶的眼眸,她却缓缓向自己走了过来。
“老师,早些时候就想看你和兄长切磋了,正好如今兄长也在,你也无事,不妨简单地切磋一下?”
她圆溜溜的眼透露出些微期待,仰着下巴盯着她。
在她身后的神里绫人正在兵器架上挑选,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弯唇,毫不吝啬地朝她挑了挑眉。
于是她拿起一柄木剑,“冒犯了。”
绫人知道她擅长的是峨眉刺,剑术却也登峰造极,然而她的路数和他的大不相同。
剑刃多次在空中相撞,莉芙拉发觉他的剑术并不比阿雀的差,可惜她学剑是为了兵不血刃,见血封喉。绫人的剑法则是刚柔并济,宛如镜中花水中月,当你以为将要取胜,却是被他带入自己的节奏当中,他出招犹如他这个人一般,慢条斯理、落拓不羁。
绫华从旁观赏二人切磋,眼花缭乱,家仆绕过连廊似乎有事要禀报,见家主沉溺于比武,倒也没出声干扰,直到家主的剑被挑飞,他才回过神。
“真是精彩,没想到兄长居然比不过老师。”绫华弯着眼睛笑了笑,几步上前,忽地发出一声惊叹,“老师…你的伤口怎么裂开了?”
莉芙拉低头看了眼,浅色的剑道服转瞬就被血浸湿,她浑身都在冒冷汗,手中的木剑突然掉落在地,她看向正在听家仆说话的绫人,心里有些郁闷,何止是伤口裂开那么简单,她半边身子都几乎麻痹,动弹不得。
切磋看似是她挑飞了绫人的剑,实则她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她扁扁嘴,转头不再看他充斥着兴味的眼神。
神里绫人…真是个臭狐狸,疼死她了。
没多久,绫华跑去替她寻药膏,院子里只剩下她与绫人二人,她捂着流血的手臂,抬脚想要离开。
“疼吗?”
绫人微眯了眯双眼,眸底含了抹若有若无的笑,见她冷着脸不吭声,只是碍于面子摇摇头。
眼前探过来一双细长的手,他松松握住莉芙拉的手腕,两相对比,她的肤色黝黑不少,他指节挑开剑道服累赘般的衣袖,露出她胳膊渗血的层层绷带,看起来好不血腥。
莉芙拉意味不明地瞄了他一眼,突然皱眉发出一声闷哼,低头一看,是他手指力道骤然加重。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神情隐含一丝复杂。
“不疼?”
分明是他故意按压伤口,她疼得呼吸不顺,却也不敢同他发怒,垂着眼皮快速摇了摇头。
他哼笑了声,语气带着不容置喙:“阿雀,点头。”
方才的家仆又到院子里,绫人眼尾觑见,随后看了眼犟头犟脑的莉芙拉,慢慢松开了握住她的手,转身时轻声说道:“山崎家诞下幼女,发了请帖叫我去,阿雀既然不疼,就随我一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