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苏绾皱了皱眉,掏出袖中帕子,轻轻按住那道伤痕。
帕子拂过皮肤,隔着一层丝感觉到冰凉的指尖触碰,带着女子幽淡的体香。那香气温柔,像是春风拂过的梨花。
萧染本就紧绷的神经,瞬间绷断了一根,整个人像被烙铁熨了似的,耳根红得发烫。
满脑子充斥着伦理道德,表亲禁姻等思想,令少年本能伸手一推,差点将苏绾推倒在地。
苏绾被推得身子后仰,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狠狠瞪他一眼:“你发什么疯?”
萧染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窘得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低头嘟囔道:“你、你身上有点……有点臭。”
话一出口,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苏绾的脸颊腾地红了个彻底,她低头悄悄嗅了嗅肘弯处,咬牙道:“可能是诏狱里待得久了点。”
“没、没事……”萧染心虚地扯住她的手腕,“快走快走,再墨迹一会儿,被人发现可就不止是抓伤这么简单了。”
两人迅速掠过长廊,绕进后侧净室。此时皇后正更衣盥洗,殿内点着香炉,水汽氤氲,两名侍女守在屏风两侧,小心服侍。
侍女见到苏绾二人,偷偷招了招手。
原来半刻钟前,春蝉和无霜混进了汲水宫女队伍。春蝉一个箭步窜出,手刀嗖嗖两下,将两名侍女精准制服。无霜上前帮忙,将侍女捆绑后藏入旁边的内室。
二人取而代之。
苏绾定了定神,悄悄上前几步,站到皇后身后。
香雾袅袅,水声潺潺。
皇后抬手取帕,忽觉气氛微妙,她顿了一瞬,缓缓转身。
一眼望见对面的苏绾,眼神先是一凝,随即如水般平静。
皇后轻斥道:“大胆内监,竟敢擅闯本宫寝殿。”
苏绾摘下头顶纱帽,露出一头青丝,她将秀发捋顺了,泠然道:“我不是太监。”
皇后凝视着眼前这位陌生又冷漠的女子,她努力搜寻脑海里的记忆,却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这张脸的蛛丝马迹。
她从未见过此女。
可她皇后是何许人也?眼珠一转,一眼看穿了对方的来历。
“你是苏绾?”皇后温缓问道。
苏绾有些意外,“你知道我。”
皇后淡淡道:“本宫虽未见过你,但吏部郎中苏君识的女儿,东阁大学士温如初的未婚妻,若说不知道,岂不显得本宫很无知?”
说着,皇后缓缓走上前几步,距离苏绾更近了些,不屑一顾:“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敢擅闯宫闱,谁给你的胆子?”
苏绾寒声道:“既然你知道我苏绾,想必也猜得到我今日的来意。”
“我来,是为了替贵妃讨回公道。”
“她的亲侄秦欢,以太医院外聘御医身份入宫,本是为贵妃诊治旧疾。可不过半日,就有人‘查出’他身份可疑,称他伪造聘书,意图混入宫廷,图谋不轨。又有人‘恰巧’在翠微宫搜出密信一封,信里谈及某年某月某日对皇帝下毒手一类言辞。”
“如此拙劣的谎言,如何能瞒天过海,扰乱圣聪?一切都是你布的局。”
昨日被司礼监魏掌印强行以“奸细”的罪名拘捕时,苏绾就感觉到事情不对劲。于是她旁敲侧击,通过向魏掌印及锦衣卫套话等方式,半猜测半推理,大致得出了整个事件的轮廓。
“放肆!”
皇后冷声道:“苏绾,你胆敢诬陷本宫?这可是死罪!”
“空口白话,也敢攀咬本宫?且这宫中之事,岂容你一介民女妄议?”
“魏公公不是已经拿你落狱?你竟然逃了出来,罪加一等!”
“你仗着自己是温如初的未婚妻,竟然骑到本宫头上来,简直反了天了!”
皇后愤怒地喝斥不停,突然操起身旁案上的水壶,径直泼向苏绾面门,又趁她闪避之际,捉裙踏步急急逃向门口。
“动手!”苏绾一声断喝。
屏风后倏然飞出一道人影,萧染如魅而至,一掌劈向皇后肩头,将她打得踉跄跌倒,反剪着双臂,利落按倒在地。
“哎呀,娘娘,别动。”萧染从她袖中抽出一物。
一枚银哨,绕指晃了晃。
“还好我眼尖,再晚一步,你豢养的那批死士,怕是就要粉墨登场了。”萧染调皮道。
“是你?!”皇后侧望萧染,感到不可思议。
她曾在太后寝宫见过一两次萧染的身影,知晓他是寿宁长公主流落民间的私生子。
“不是我还能是谁?”萧染膝盖顶着皇后脊梁,骂道:“贱人,竟敢动手打人,小爷敲烂你的脑壳!”
皇后趴伏在地,挣扎不得,口中骂道:“你们以为擒住我,就能洗清贵妃的罪名?你们擅闯寝殿,威逼本宫,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逃不出这宫墙半步!”
“哼,不见棺材不落泪。”
苏绾眼角一挑,起身趸至西侧墙角,伸手按住一块颜色略深的方砖。
“你以为藏得很好吗?”
随着轻微的咔哒声,方砖缓缓内陷,进而露出一道暗格。一只漆盒静静躺在其中,泛着幽光。
苏绾将木盒取出,揭开盒盖,露出满满一叠密函。
其中不乏密谋陷害贵妃的内容,还有太医院往来私信,伪造密信草稿等,甚至还有几封温念写给她的情书,情词肉麻,不堪入目。
满殿死寂。
皇后的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震骇至极,仿佛白日见鬼。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苏绾如何能准确找到密函的藏匿之处。这处暗格,她藏得极深,连太监宫女都未曾泄露半字。
她只会认为,有人背叛了她。
皇后狠狠咬牙,嘶声道:“是谁,是谁出卖了本宫?!”
是的,她的确是被出卖了。
只不过,真正出卖她的,不是今生的亲信,而是前世的命运。
上一世,苏绾在万劫不复之前,用尽全部心力买通了皇后最信任的贴身侍女,才从她清晨必修“沐足”之礼中,窥出了端倪。
原来皇后每日清晨必定独自净身,不是为了养身,也不是为了礼仪,而是为了确认这些秘密信函依旧安全,未被任何人调换或动过。
当然,上一世的密函内容,与今之并不相同,但总归都是些皇后存留的密谋证据,防止日后遭清算时,死也要拉人下水。
她以为自己布局深远、天衣无缝,终究还是败给了命运。
这也是苏绾的底气。
苏绾缓缓合上木盒,声音冷然:“如此龌龊手段,焉能逃得过老天的火眼金睛。你能掩盖一时,掩不住一世。如今证据俱在,我看你还怎么抵赖!”
岂料皇后冷冷一笑:“黄毛丫头,自以为是。你当是本宫诬陷贵妃那个贱人,你可曾想过,贵妃果真是无辜的么?”
“她侄子的聘书上面,根本没有吏部的印章,真真切切是伪造的!吏部也不承认发放过聘书,那个郎中,分明就是心怀不轨!”
苏绾心内一沉,“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