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拍开姜思名拉着我的手,冷笑了一下,“你再拉我,他不打你我打你。”
应官是在最后一天上的课。自从第一天姜思名被许蓥莹点过名之后,他容光焕发,每天都拉着我非陪他早点出门。我通常都是骂他别吵我,然后继续睡觉。
但那天我还是起床了。姜思名大惊小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真心觉得他的表情太夸张了。虽然我是咸鱼,毕竟是集体上课的最后一节课,我总得意思意思下。
应官总说我以前含蓄,我不可思议,他竟然觉得一个每天动不动就对他上下其手的人含蓄!现在回想起来,我不得不承认那时我半点都不坦诚,竟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我们到得不早不晚,除了第一排还要很多位置可以选。姜思名要争前面,我却硬了心肠要最后面。两人纠结半天,只好石头剪刀布,最后是我输了。姜思名如愿以偿地拉着我坐在了第二排。
前排的位置确实视野明亮。这是我第二次真正面对应官,在此之前,我还从未好好看过应官的模样。
他那时才将近三十岁,五官端正,鬓角齐整,上唇很薄,常常紧绷着,仿佛藏着无尽沉重心事,凌肃又威严。他穿着黑色西服,看起来却干净纯粹,不端不装,如青松孤高地立着。
我最喜欢他的眼睛,很深沉,能承受住一切光芒。教训我时,他会蹙着眉用沉重又包容的眼神望着我,好像我做错任何事情,他都会原谅我,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指引我前进的方向。
他像沉敛的学者,讲课的方式也让人敬而远之。
“固定低音曲调以复调为主最佳,把主题移到内声部,低音弱拍前办拍作休止的案例很多,休止符和切分音加深印象……”
姜思名凑到我耳边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我们下次还是坐后面点吧。”
我嫌弃他的口水喷在我脸上,自顾自往旁边又挪了一个位置。这一挪,我前面竟半个人头也没有了。我,这个在舞台上阴阳怪气原创作曲的翻唱,赤裸裸地面对着应官。
我仿佛又回到了第一天的舞台上,脑袋空白,身体滚烫。应官,应官他的目光却根本连扫都没有扫过我。我滚烫的身体又慢慢冷却下来。
是的,这就是我最期望的,不被任何人注意,不被任何人期待,成为透明的存在。
下课了,所有人都散场。姜思名在我耳边罗里吧嗦地说话,我半个字也没听清。回到宿舍,我才发现我的手机竟然落在了训练室里。
很烦,很烦,很烦。我莫名烦躁,姜思名要陪我拿,我骗他眼屎没洗干净,趁他洗脸的时候自己走了。
休息时间,只有我自己往训练室去,几乎所有人都往我反方向的地方而去。
天气很闷热,特别是午后这段时间。我浑身都是汗,头发狼狈地搭在额头上。靠近训练室时传来舒爽的凉气。我几乎迫不及待地要推开门踏进去,却在那一瞬间听到明亮、清晰的琴声。
就一下,我却瞬间意识到了,里面有人。我透过门上朦胧的小玻璃方框望进去,印入眼帘的先是窗边飘动的白色纱帘,然后再往里挪三步,是白色的钢琴腿,再往上看,是排列整齐的黑白键。
有人坐了下来,挡住了钢琴。我认得这个挺拔的背影,是应官,心突然猛烈地跳动。
《左跳》!弹一首《左跳》吧,我无声呐喊。
他的手搭上琴键,熟悉流畅的旋律从他手下翻飞舞动。我的烦躁被瞬间抚平了,忘记了现在是何时何地,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我切切实实爱着这首曲子,无论它的创作者是谁。我想,管它是应官还是谁写的,我不在乎。
可是我突然听见应官在唱歌。他一直在唱,只是太小声,以至于我才发现。
他确实适合当幕后制作者,即使他拥有丰富的乐理知识,资深的声乐鉴赏能力,他唱歌却像极了念诗,旋律几乎完全断开。
他竟然还说我。看见评委级别的人物这样唱歌,我有点想笑,却突然愣住。
他唱的,是我写的词吗?那样熟悉,我不可置信,突然觉得悠扬的钢琴那样吵闹,使我完全听不清他在唱什么。让我听清,让我听清,我想着,他却停了。
是我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我如梦初醒,忙躲到旁边,双手颤抖得不成样子,眼眶一阵热意。
一遇见应官,我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气全成了渣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