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贝克兰德,尼根公爵府。
无数棱形水晶拼接的吊顶像流淌的琥珀,红领结燕尾西装侍者端着酒杯塔稳稳穿行于人群,每一寸空气都透着可人的甜美芳香,那是女士身上彰显品味百花齐放的香薰,以及随处可见的精致甜点。
一位身形中等,动作略显生疏的侍者目光四下晃动注意周围,停在酒塔桌边拿起玻璃杯擦拭着,只稍稍留意就会发现他的心思并不专注于手上伙计。
一旦有人靠近便下意识背身颔首作礼让状,那张颇具书卷气的稚嫩脸庞尽管粘了假胡子仍旧十分违和。
因为这侍者正是克莱恩乔装的,余光斜睨四周,确认没人注意这里后掏出医生提前给他的复方汤剂,滴入托盘上两杯淡金色香槟。
改良浓缩版复方汤剂无色无味,很快被细密的气泡消融吞没,不留半点加料痕迹。
克莱恩背手端起餐盘,无比自然混入游场侍者中,仿佛再普通不过的一位,招手即停,然而他有着自己的轨迹与计划。
这两杯特殊的香槟必须送到伦纳德和沙利叶手上。
闪身探入舞会边缘帷幕,掀起帘子,内饰旗帜纹章‘波旁’。相比其他包厢,这里显得灰暗的多,像是故意熄灭灯火隐瞒着什么。
一人背身站在阴影中,及肩的黑色微卷头发,即使穿着规整繁复礼服仍旧习惯敞开的衬衫领口。察觉来人,他警惕回望露出碧绿瞳孔一角,看清来着后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下来。
“原来是你啊克莱恩。”伦纳德转身,烛光在他身上迁移出一道鲜明界限,勾勒出白色翻领燕尾服衬衫,碧绿宝石胸针流光溢彩。
克莱恩怔了怔,伦纳德稍微装扮一下……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啊。慵懒的诗人裹上华丽的珠宝丝绸马上就成了贵公子,那特别的气质都变得合理起来,像是本就该如此。
“我来送‘复方汤剂’,五分钟后就是开场舞,医生的药剂效果只有十分钟。”克莱恩走进放下餐盘,怀表盖子弹开,他盯着秒钟咔哒咔哒走过,卡准最后一秒将混着药剂的香槟赐给伦纳德。
“嗯。”伦纳德咽下香槟,混着药剂的味道可不太美妙,难喝的连连吐舌,无声作呕。
再转眼克莱恩已经端着剩下的香槟,半个身子探出帷幕,尽可能快的前往医生所在的包厢房间。
克莱恩挺身动作一止,扯了扯西服蝴蝶结,留下一抹笑意:“我想你最好记得扣上领口,波旁少爷大概没有这个习惯。”
“噢…”伦纳德张了张嘴,要回答时帷幕垂拢已经看不见人影。
掀开舞会对角的帘幕一角,稳着手上动作躬身钻进去,还不等克莱恩开口,梳妆台的镜面反光照出他身影。
一双漆黑眼眸无声右移,‘她’将口红缓缓搁在台面,脂粉馨香混着独特的山茶气息,红丝绒唇脂只浅浅擦过一角,像黑白胶片里溅落的猩红血渍。
“你来了,克莱恩。”
沙利叶掂了掂大腿堆积的繁复裙摆,起身回头走向他,噔噔的清脆声响,窈窕的高跟在地面踩出迷人的韵律节奏。
“时间刚好,再晚些我可能已经擦好唇彩。”沙利叶接过香槟,嗫着唇角一口饮尽。
“噢,味道比我想象中的还好些…不过下次可以试着混合烈酒兴许能改善……可惜这种材料我藏库里没多少了……”沙利叶盯着见底的酒杯出神,抿唇像是还在思考回味着这份魔药的细节配比。
转身要放杯时才想起身后站着的克莱恩,将杯子轻轻搁在托盘上浅笑道:“抱歉,一些职业习惯……”
注意到身前的克莱恩瞳孔失焦,愣愣盯着他,微微歪头疑惑问:
“嗯…怎么了?”
沙利叶跟随他的视线上下打量自己,“这副样子会很奇怪么?”
“不!没有……”
或许他对伦纳德评价有些早,这位装扮起来更是难以描述的惊艳。
为了掩饰容貌站在阴影交界处,微弱烛光将息未息,墨黑及腰长发盘成华丽玫瑰发髻,只零星点缀几粒珍珠,一支纯白娇嫩的山茶。但这样也足够吸人眼球,浓郁的黑白碰撞,哥特式浪漫生出吸血鬼的病态美感。
鬓边烫卷的波浪发丝随着颈项微倾的弧度滑落肩头,映得那身象牙白鲸骨舞裙更显孤峭。裙裾银线绣的紫罗兰随呼吸起伏,在昏光里洇出圣洁又疏远的冷芒。
他抬眸时,鸦羽般的睫下倏然绽开两泓子夜——那是比鲁恩最深的冬夜更纯粹的黑,毫无涟漪地吞噬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两手骨节分明拢在裙褶间虚执折扇,唰的展开挡住鼻尖以下面容。
沙利叶轻轻哼笑,侧过脸,扇面遮挡下融入阴影中,似是调笑说道:“魔药变化起来,皮肤会像融化的黄油,你确定要一直盯着么,嗯?莫雷蒂先生?”
“抱、抱歉……”克莱恩回过神迅速背身,捏着餐盘两边,棕眸忐忑扫过地面。
“好啦,舞会快开场了,你可以去休息一下,这里供应的樱桃利口酒还不错噢~”沙利叶撤下折扇,已然换了副面容。
这是……罗素小姐的样子吗?
总觉得似乎和画像上有些差别。
同样圆润柔美的脸颊,笑起来甚至显得过分甜腻的酒窝,然而在这之上,一双习惯半敛的眼眸扫过来却是极冷的紫色,让人如坠冰窟。
被沙利叶这样盯着,克莱恩呼吸都停滞几秒。
实在有点吓人了,医生我宣布你现在是一只合格的女鬼。
“难道魔药有问题变化的不像么?”
沙利叶察觉他眼中诧异,狐疑回头望向身后梳妆镜,霜白的指尖拂过脸颊,微微蹙眉:这和罗素家族给出的肖像画一模一样啊……
“不,很像,只是气质上有些微妙差别。不过我想波旁家族对真正的罗素小姐还没熟悉到能发现这点……”
还好对面的波旁少爷也是个假货……伦纳德你自求多福吧,不要因为‘她’的脸就忘记动作和台词啊……
包厢帘幕外,管弦乐队成员陆续到场,钢琴演奏家落座,乐声从低调舒缓的奏鸣曲转变为节拍强烈,优雅中不掩风流逸然的探戈舞曲。
沙利叶快速又熟练补好口红,一手拎起层叠裙摆,折扇抵在唇畔散出几个轻飘飘气音笑意:“那就好,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
“罗素小姐的裙摆太重,舞鞋太新,鱼骨又有些紧……莫雷蒂先生愿意花费三分钟让我搭着手臂出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