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父皇母后总是说,快了快了。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弟弟,一次都没有。
后来岁月流逝,他也再也没有吵着闹着要见弟弟了,他只是在一些夜深人静的时候会记挂着对方,思量对方现在正在做什么。
重逢,是在一次被人追杀的意外下诞生的。
说来也巧,那是一次秋猎,而他遭人算计追杀,慌不择路地就逃到了灵山的地界,后来韩吟想起总是感到侥幸,若不是这一次,那他和韩愔兴许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交集了,那韩愔也会在欺瞒和被献祭中早早死去。
他记得自己浑身狼狈地撞进黑衣少年人结实的怀里,在闻到对方身上那股皂角味时,心里忽然升起的心安。
果然,少年人也立刻搂住了他的后腰,将他护在身侧,与贼人缠斗起来。
韩吟在对方厮杀的间隙里抬头看他,那竟是一张和自己分毫不差的脸。他几乎是下意识就认出这是自己多年未见的弟弟。
“你没事吧。”对方解决完贼人,低头时也愣住了一瞬。
“你是......韩吟吗?”对方问。
“是,所以你是韩愔对吗?”
明明是血脉同根的两人,却在此刻都变得踟蹰不敢相认,生怕错认了对方,空高兴一场。
确认是对方后,谁都没有先说话,他们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彼此,看着对面那相似却又不相同的人,相顾无言,久久相望。
那日的重逢让韩愔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韩吟的世界,他忘不了那张和自己相同的脸上所透露出的少年意气,那是他们看起来最不同的地方。
可笑他们虽然是双生子,却截然不同,可喜他们截然不同,才成为彼此。
昔日与君重逢,见君如窥月,谅我不顾人伦,本性难移。
本性难移。
“别哭......这是我应得的。”韩吟又在韩愔的头发上扶了扶,他的脸上划过了又湿又冷的东西,他疑惑明明并没有多少留念,可为何此刻他会流泪。
“你要活下去......”他尽力安慰着,可是韩愔的身体越发颤抖。
“我不要我活下来,你明知道的,我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天下能够太平,我只要......”韩愔哭喊着。
他捧起韩吟的脸,想要他注视着自己,可是那双涣散的双眼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那样含情脉脉将自己包裹在里面了。
他再也无法在这双眼睛里看见自己了。
韩吟已经听不清他讲的话了,他从喉咙里挤出最后的遗言。
“......”
看到这里,沈白槭突然意识到这句遗言被人抹去了。
这段记忆,被某种更高层次的东西抹去了,没有给看的人一点机会。
沈白槭冷静地看着四周的景象散去,只余下黑暗。
她想后面应该是发生了足够精彩的事情,才会让那个人如此意图明显的抹去它。
她试着四下走了走,很显然,对方抹除得十分干净,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正在沈白槭要唏嘘一声,并嘲笑对方根本玩不起的时候,大片黑潮又开始散去,露出了景象。
这似乎是第一次凶兽之乱刚刚平息后,哀鸿遍野,百废待兴。
虽然人间已然是一片废墟,但漫长的冬日过去,泥土里的新苗已经在一场一场的春雨里露了头,又是一年的初春。
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孤独地走在山道上,沈白槭认出这是韩愔常穿的黑衣。
可是根据现在人间的破坏程度算算时间,韩吟逝去也是不久前的事,为何韩愔会突然变得这么老呢?
“您就是前几日从天上降下的仙人,您要去哪,我给您引路。”路过的人似乎认出了他。
他摆摆手:“认错了,我只是个没什么用的老东西。”
沈白槭跟在韩愔身后,莫名觉得“这个天上降下的仙人”好像是在哪听过的一个说辞。
就这样她一路跟,没想到,居然跟到了灵山。
“啊啊......”一个孩童跌跌撞撞跑了出来,抱住他的腿。
“十三?”韩愔将那个孩童抱起。
孩童见到他似乎是很高兴,在他肩膀上“咿咿呀呀”挥动起自己的小短臂。
“走吧,从今天开始,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嘎?”孩童似懂非懂,发出一个单音。
韩愔抱着年幼的沈白槭走到重建的草庐前,他回眸往人间的方向看了一眼,挥了挥手,封锁了山门。
而在他们不远处看着的沈白槭此时却心头巨震。
韩愔,居然就是后世所传降临人世拯救苍生的自在仙,居然就是自己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