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各人吃完一碗凉粥,刘长嫣估摸着要在天黑前赶到阳都,慕容恪那边应该也差不多了,便打算去寻他和慕容尘继续赶路,慕容楷却在此时捂住了肚子,他绷住小脸,难为情地看向众人,小声对刘长嫣道:“母亲,我想出恭。”
他声音不大,但众人也听到了,刘长嫣随即让近卫带他去,荒郊野岭的,恭桶他是不要想了。
在广固野生野长这小半年,慕容楷也不是那么讲究,不过他还是要面子的,让近卫围观实在影响他发挥,他随即挥退了两名近卫,不好意思看看刘长嫣,“母亲,你陪我去就行了。”
虽然在外人面前赶到羞耻,但他自小就是跟刘长嫣长大,在母亲面前就没那么顾忌形象了。
刘长嫣笑笑,撑着油纸伞给他遮着阳去了。
虽然顾忌儿子颜面,刘长嫣也没有领着他走太远,经一个夏天,野外荒草都很高,只就近寻了处草丛,便让慕容楷去解决了。她站在草丛外还作势问:“要我给你擦屁股吗?”
“不要,不要!”慕容楷避之如猛虎,“母亲,你把耳朵堵起来等着我就是了。”
刘长嫣噗嗤一笑,还是收起伞听儿子话微微把耳朵堵了起来,留点缝省得出什么问题她听不到。
那厢,慕容楷优哉游哉清理着五脏庙,蓦然两道男声传进了耳中,他张首望去,草丛错乱间隐隐见一人于水岸垂钓,迎面飘来一舟,舟上站立之人却看不清面容。
“呵,当真是没想到,一个姓桓的要杀我,另一个姓桓的却要救我,笑人哉啊笑人哉!”垂钓人头戴草笠,虽是嘲弄,嗓音却清冽干脆。
“令则,你我相交,原与朝政无关,此事我可以保证,是下面人私自揣摩大司马之意所为,大司马绝非这般阴险小人,何况我铚县桓氏与龙亢桓氏早就是疏宗了的。”另一人语调温润,气息是难见的平和。
“子野,你可莫要唬我,你们桓氏是分了宗,可没离了心,我看子野就挺认可你那位同宗之见的。”
对方叹了口气,既轻且清,“令则,我知北伐收复旧土是你毕生之志,可是前路艰难,必要一有为之士掌控三军,协理调度,方有兴复国朝的可能。大司马英略过人,有康济时世之志,你不觉得,他就是上天赐给国朝北伐的人选吗?”
......
后面的话,慕容楷没有再听下去,即便他年纪小,听对方一口一个“北伐”,也知是遇到敌人了。他轻手轻脚从草丛里钻了出去,刘长嫣正捂着耳朵等他出来,见到慕容楷正要张口,忽然就被儿子捂住了嘴巴,刘长嫣下意识地就要把他刚擦过屁股的小手拿下来,慕容楷却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
刘长嫣眼睛一转,看了眼慕容楷指的身后方向,母子俩蹲在草丛旁细听。
那方垂钓人正道:“倘他是上天所赐,如何现今就放慢了北伐步伐,反是不断谋夺各地军权,致使朝野人心惶惶,皆言他要篡立?”
“大司马也是没有办法,士族不信任他,陛下不信任他,就连清醒如令则你亦不信任他,他有志澄清天下,自要集结举国兵力,仅凭桓氏一族之力,如何涤清北地虏贼?”
“倘是忠贞干固,自有人信!如此之为,瓜田之嫌百口莫辩。他有扫荡天下之志,更当谋来日深远,应知树大招风,非长久之象。北地未定,内乱已是先由他起!”
......
二人又说了几句,谁也没能劝通谁,垂钓人似有病色,微微咳了两声,道:“子野若是真心来叙旧的,不妨为我吹奏一曲解解乏吧!我大老远跑来沂水是为寻访徐氏名医,可不是来与你清论的。”
对方叹了口气,引笛临水婉转吹奏,声上孤云片帆,音绕远山飞鸿,曲调之妙让人只觉恍惚间山高水远,天宽地阔,秋风未起却让茫茫四野浮光遍染金黄颜色。
刘长嫣心下大赞,但她还是没忘记正事,准备带着慕容楷尽快回去。
事实证明,好奇心害死人,片刻的好奇也是。
母子俩刚起身,便有数十黑衣刺客自来路处两侧草丛持刀奔跑而来,母子二人退无可退,刘长嫣下意识地便抱起慕容楷退向垂钓之人,口中大喊了数声“信婉”。
垂钓人早听到身后异响,他起身摘下草笠,露出一张矜傲沉着的容颜,皂白色缣纱长衫随风作舞,一身气度出尘无双,罕见的风流蕴藉,逸群出类。
在刘长嫣抱着慕容楷跑至身边时,他愣了一愣,温声道:“娘子莫急,这些人是冲着在下来的。”
来人没有要取他性命还跟他废话的毛病,一个个扛着刀上来就砍,并且他们十分敬业,那阵仗是打算连刘长嫣和慕容楷一起砍的。
垂钓人把刘长嫣母子推到自己身后,瞬间抽剑如白练,极利落地将两名刺客一剑毙命。
此地水岸狭窄,刘长嫣和慕容楷哪里躲得?眼看刺客一拥而上,泛舟人正加快将小舟划近岸边,刘长嫣隔着一丈之地将慕容楷抛向了舟上。
在泛舟人将慕容楷牢牢接在怀中后,刘长嫣回身以手中油纸伞为剑,错锋划开逼近她的刺客的刀锋,在刺客不可置信的目光里,袖出乾坤般将他的长刀转移到了自己手中,三下五下便解决了两个刺客。
垂钓人淡然无波的双眼陡然泛起一圈涟漪,他定定看了那女子一眼,意外又惊诧。
泛舟人顾不上惊讶,从袖中掏出一物大喊:“快上船!”
垂钓人踢开刺客,扯着刘长嫣的衣袖就跳上了小舟。
就在二人跃下的同时,泛舟人手中之物抛上岸边,一阵轰天巨响在水岸炸裂开来。
几乎和信婉同时间的,慕容恪和慕容尘皆听到了刘长嫣的呼喊,三人就要带人冲向此处时,码头卸运粮货的壮汉们纷纷自粮袋中抽出长刀袭向了众人。
事情就是这么巧合,两方人马同时发起了进攻。好在慕容恪虽是微服出行,身边却带足了人手,他一招逼退袭击之人,第一时间就冲向了水岸。
当他赶到时却是晚了,水岸边只剩下了岸上被炸飞的人影和漫天烟沙。
待烟沙散去,早没有了刘长嫣和慕容楷的影子。
慕容尘和信婉带着近卫飞速解决了攻击众人的壮汉,不用想也知是军中出现内奸泄露了他们行踪,慕容尘让人留了两个活口,并将水岸边被烟沙迷了眼睛未能逃走的两个刺客一起绑了。
看衣服不是一伙人,慕容尘也管不得那许多,亲自操了鞭子审问几人。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几人很快就招了,不出所料,一方是段龛派来的,军中果是出了细作。另一方却是南边来的,他们很快就说了刘长嫣一行人的去向,此次行动也并不是冲着刘长嫣来的,只是看那母子二人碍眼才下了杀手,这一波人的幕后黑手是谁不重要,要刺杀的人却令慕容恪脸色愈发沉了下去——荀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