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平时,为了节省时间,王玉儒就直接从美团上买药了。
但现在主要是需要独自冷静一下。
他一个从小活在规矩里的老实孩子,在短短一段时间内,接二连三地尝到了失控的滋味,而且这种失控还不仅是对事态发展茫然未知的恐惧,还有一种更为深层的,对自己丧失底线、继而回应翟悉的……无助。
关于情与爱,他没有像数学定义那样明确的概念,也从不觉得这样的东西会降临在他这种寡淡无趣的人身上。
他有的,只有从谈恋爱的同学那里观察得来的一手样本,以及书上看来的虐恋情深。
显然,这些都无法照搬过来,直接套用在他和翟悉身上。
在他和翟悉之间,正在发生着的,是一种王玉儒自己都无法理解和解释的羁绊,哪怕这是他一直在逃避和抵抗的关系,但当翟悉跟他发谁来救救我时,至少那一刻他是确信的,他希望这“谁”是自己,而且只是自己。
夜晚的风扫荡过衣衫,吹在脸上都是清爽的。
王玉儒会在推出一个困扰已久的公式,或是解决掉一个卡住不动的bug时,才会有这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就像是堵住的血栓突然通了似的,浑身畅快。
而通气血的关键就是刚刚,在翟悉变相的追问下,他说出了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话,并且还都是纯正的心里话,因为每次违心之后身子都会感到闷乏,这是他早就习惯了的。
反而今天这种情况,会使他感到不习惯,甚至还有点摇摇欲坠的幻觉。
翟悉洗澡通常二十分钟左右,王玉儒没有过多逗留,在附近的超市买了几瓶蜂蜜水和维C饮料,就往回走了。
他没有刻意精打细算时间,但给他开门的翟悉正擦着头:“你踩点来的?我刚洗完。”
“赶巧了,”王玉儒进屋后回身,挂上了防盗链,“胃里还不舒服吗?”
“都吐光了,没什么感觉,”翟悉说,“要再不舒服就得是饿的了。”
“我没买吃的,只有饮料。”王玉儒把袋子递过去。
“饮料就行,这儿的水也不知道干不干净没敢喝,”翟悉笑着从里面拿了瓶水,背靠在橱柜上垫了两口,“再说我就是真饿也没想吃东西。”
王玉儒背过他往室内走:“还打算减肥吗?”
“我又不肥,减个气球,”翟悉说,“我这不是没心思吃东西嘛,我心思全在你那儿了。”
王玉儒被他麻得皱起了眉头,有点犯愁又有点想笑:“你说话一定要这样吗。”
“啊?”翟悉从橱柜上弹了起来,“怎么,还不是——还不是已经能说这种话的关系吗?”
王玉儒回头看向翟悉。
看了几秒,最后他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酒店浴室的玻璃门是磨砂质感的,虽然跟墙一样有隔绝空间的作用,但光影打下来还是会看到一个较为模糊的人形轮廓,在外面看起来应该会很暗昧。
王玉儒总有这样的担心,冲澡的速度就快了许多。
他出来看到翟悉是背对着浴室坐在床边,从心口坠下的拘谨就像被接住了似的,没有掉在地上碎成细渣。
“你洗完了哥,”翟悉听到声音转过来,“刚才李擎荣跟我说明天还有一场,我给找个什么理由不去了?”
“就说肚子不舒服,万能理由,”王玉儒去开了空调,“拿身体原因拒绝一般都能成功。”
“这个行,”翟悉低头回消息,“听你的意思,没少拒绝邀约吧?”
王玉儒轻笑:“偶尔,一般聚餐还是要参加的。”
“要是跟余停他们出去,大家关系好的话我也挺乐意,但李擎荣整的这老乡会就很没意思,不如改名叫社交地狱,”翟悉抬手撩开额前的湿发,又双眼一眯,似是想到了什么,“怎么上大学之后到处都是这种尬聊大会,我们宿舍出去也这样,他们好像都不是很愿意跟我说话。”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王玉儒问。
“我也说不清……就有些他们仨都知道的事儿,我不知道,”翟悉郁闷地吐了口气,“他们说话我也插不进去,每次我去图书馆,还都对我阴阳怪气的。”
王玉儒把吹风机插座插好:“他们跟你不是一路人。”
“我也觉得,”翟悉从他手里接过吹风机,掂在手里,“这种感觉还挺明显的,就像之前我们班那个渣人,张钦,你还有印象吗?”
“嗯,”王玉儒说,“我记得。”
“我和他不仅不是一路人,那简直就是水与火相容不了一点,”翟悉烦闷地啧了一声,“跟大脑构造不一样的人一句话也说不下去。”
“这种人没走两步就散了。”王玉儒没有这样的死敌,但他知道那种站在一群人中格格不入的感觉,这种感受充斥着待在马允森课题组的每一天。
“就是,”翟悉拿着吹风机的手一挥,“甩掉他们去别的地方。”
“嗯,”王玉儒笑了笑,“吹头发吧。”
“我吹头你干嘛?”翟悉问。
“看你吹。”王玉儒说。
“哎,不愧是你,”翟悉举着吹风机傻笑,“还是这么不作为。”
王玉儒没否认他的话,但抬头和翟悉对视,被那双噙着笑的眼睛看着,心头就突然涌上一阵翻来覆去的不自在。
翟悉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有很旺盛的力量,他有点不太敢看。
“快吹吧。”王玉儒错开视线。
“哦。”翟悉还乐呵呵地笑着。
本来就晾了有一会了,翟悉的头发早已经半干不湿,热风烘一下很快就干透了。
“满头静电,”翟悉对着镜子压头发,“怎么就像刚被雷崩了一样。”
“还好,”王玉儒站在他身后,看向镜子里的翟悉,“主要是空气太干了。”
“这边可不是一般的干,要不是他们仨不愿掏钱,我还想给宿舍弄个加湿器,”翟悉摇了摇头,“唉,一说干就口渴。”
“你这会口渴估计是酒精作用,”王玉儒走到桌边,翻开塑料袋,“喝哪个?”
“这么多种,”翟悉跳了几步扑到桌子上,“你等会儿,我再给你调一个自制。”
“好,”王玉儒很有耐心地笑了笑,“今天做什么?”
翟悉把饮料来回扒了一遍,最后从里面取了三瓶出来:“条件有限,就做一个蜂蜜柠檬水。”
“条件够,”王玉儒说,“需要什么我再去买。”
翟悉整个上身往后仰了一点:“看给你豪的,蜂蜜柠檬水太简陋了吗?”
“不简陋,”王玉儒笑了,“我喝什么都行,你调一次就调好一点。”
“怎么听着这么欠怼。”翟悉表情有点复杂。
“有吗?”王玉儒愣了一下。
“有啊,你这不搞区别对待吗,你随便我就得认真,”翟悉摆了摆手,坐正身子,开始代入调饮师的角色,“再买东西太麻烦了,就这么着吧。”
王玉儒应声:“好。”
对于口感王玉儒没有太高的追求,他只能区分出无糖和全糖的区别,但翟悉享受创造的过程,他就愿意陪翟悉研究各种口味的原料配比,但这期间又总会在潜意识里感觉到些许的微妙,毕竟上一次翟悉调完饮料之后发生的事情……王玉儒偷看了一眼翟悉,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就他弟现在这股超越科研的探究精神,应该跟风花雪月有点绝缘。
等到翟悉终于做出满意的成品,一脸期待地把瓶子推过来,他又突然感觉自己这辈子可能会背上点罪孽,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就这样胡乱猜测。
“我加蜂蜜多,”翟悉冲王玉儒眨眼放电,“你应该会喜欢这个味儿,尝尝。”
王玉儒端起来抿了一口,就放了回去:“好喝,酸酸甜甜的。”
“还是你有品,其实我感觉跟普通的柠檬水没什么区别,”翟悉抢过来,自己又喝了口再还回去,“都是你的了。”
味道实在一般,王玉儒就不捧着他了:“下次再加点果粒,就完美了。”
“对,再加点小料,”翟悉说,“下周末我回乔天,帮我把食材都准备好。”
“那我先买好放家里。”王玉儒说。
“放你那儿吧,我又不想回家,就去找你,”翟悉挑了挑眉,“咱偷偷摸摸见面。”
王玉儒正喝着饮料,差点儿给呛出来。
他不咳还能开个玩笑把翟悉这句话糊弄过去,但从咳的第一声起,王玉儒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畸变。
以最强定力忍住了咳嗽,他把塑料瓶放回桌上,转头看向地面:“不回家的话……当天来回吗?”
“那还能跟你待几个小时?根本不够,”翟悉想了想,“就不能跟你来找我这样,出去住吗?”
“也行,你哪天来跟我说,我提前给你订好酒店。”王玉儒说。
“又你订啊?”翟悉顿了一下,“……都是你花钱。”
一直以来王玉儒都理所应当地给翟悉花钱,不像有些父母对孩子的投资,他没奢望翟悉回以报答,就是一种骨子里自带的手足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