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不严重,”翟悉咬着肉饼,吃了两口突兀地笑了一声,接着赶紧咳了声,难为情似地解释说,“你跟他不用见面……我就放心了。”
王玉儒愣了一下,喉头滚了滚,不知道要不要把后面的安排告诉翟悉。
奶奶算是蔺之暮穷苦人生里唯一有感情牵挂的长辈了,能丢弃工作,自己顶上去全程照料,想必不可能是小症状。
焓特这边,按照之前定好的人员,项目参与者还是蔺之暮,所以那个刚加上微信的曹闰国就是个顶替,王玉儒也只是暂时地不需要和蔺之暮开展项目,后面还是需要接触的。
既为了建立联系,方便后续进行工作,也是为了尽一个项目负责人关照项目成员的职责,当然还因为原本就有的同学关系——王玉儒想要去看望一下患病的老人家。
工作上的事情没有和翟悉说的必要,但想到翟悉对蔺之暮又比较在意……
王玉儒放下喝了一半的米粥,说:“我还想去他家探个病。”
不满就是一瞬间的事,翟悉眉头一皱,饭也不吃了就瞪着对面的人喊:“你还要去他家?”
“下周你回来,”王玉儒温声道,“到时候,一起去吧。”
“哦……听起来勉强可以,”翟悉脸上还是有点不愉快,但口气善良了许多,“也不知道她老人家生了什么病,去看看。”
“嗯。”王玉儒抿唇笑了笑。
两人在酒店吃过早饭,又去翟悉学校周围的商业街转了转,时间就踩上了离别的台阶。
王玉儒跟着翟悉,听他叽叽喳喳地讲起自己生活过的痕迹,实在不忍打断,偷看了好多次手机,最后卡点说:“我该回去了。”
翟悉扼声站住,眼皮半掀不掀的,面无表情地重复着他的话:“你要回去了。”
他们正站在路口的零食商店门口,称不上是风景,但翟悉处于眼睛这个取景框里,王玉儒就会觉得这张照片承载了此刻无限的心情与回忆。
“这离你学校近,你先回去,”王玉儒恍了恍神,“我打个车十分钟就到站了。”
“撵我呢?”翟悉这会儿把眼皮全掀开了,定定地看着他,“我要送你进站。”
“那样你还得倒腾回来。”王玉儒不是很赞同。
“又没多远,”翟悉说,“再骑车回来就是了。”
以翟悉那股犟劲儿,不让送估计会闹别扭,王玉儒迟疑了稍会儿,低头打车:“那让司机送完我再把你送回来。”
“行。”翟悉点了点头。
靠近大学城,网约车很便捷,很快就打到了,王玉儒跟翟悉都坐到了后排上,有第三人在场,他们都没怎么说话。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分别在即,气氛使然。王玉儒本就不擅长闲聊,翟悉又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劲头。
王玉儒改变不了事实,只能祈望自己走后,翟悉能尽快回到平常的生活节奏。
车行到中途,在一段平稳宽敞的马路上,翟悉突然把手移过来,力道很轻地抓在了他的手上。
王玉儒愣了一下。
见他没有动作,翟悉就握得紧了几分。
很奇怪,这个点明明是人一天中最清醒的时段,他预料的尴尬却没有到来,车里安静得只有不舍。
他转头看向翟悉。
“哥,”翟悉歪过头来笑了笑,“下周见咯。”
王玉儒看了他一会儿,也笑了:“嗯。”
翟悉一直握着他的手,但又与昨晚牵着手睡觉不同,就像要抓住什么念想似的,一直到王玉儒迫不得已该下车了,才依依不舍地把手收了回来。
“师傅,”王玉儒站在车外,对司机说,“麻烦再送到東央第一医科大学。”
跟司机下完订单后他转头,看到翟悉正趴在车窗上仰着脸看他。
王玉儒微怔,下意识地担心翟悉把头伸出窗外不安全,伸手按在他头顶往里推:“我走了。”
“一路顺风哦。”翟悉没顺着他,在他掌心蹭了蹭才把头缩回车内。
这之前对分别平静无波的内心,在一瞬间荡起波纹,早就对分别司空见惯了的,可掌心的酥痒又引得他犯了规,心脏又闷又胀地皱了一皱。
“嗯。”王玉儒应声,转身进了站,没再往回看。
回到乔天就意味着休闲结束,繁忙开启,王玉儒跟翟悉发了消息,就尽快赶往焓特与曹闰国交接工作。
听蔺之暮说,曹闰国算是厂里的老前辈了,从焊工一步步爬到了项目运营岗,是个受人尊敬的大哥。
虽然见面后王玉儒发现对方年龄和王宇不相上下,但为了拉近关系,还是尊称了一声“曹哥”。
但商谈期间,曹闰国一直以长者自居,坐在会议室面朝大门的尊位上,一派资历深厚的模样。
可他对业务的熟悉程度远不如蔺之暮。
王玉儒问他如何落实自动焊接试验,他就说走流程,再问他怎么走流程,曹闰国就说不上来了,把王玉儒赶去找行政部门的小李。
如此,王玉儒只好先前往行政中心,但到了一问才知道小李脚崴了在家休养,审批的位子暂且无人接管。
与小李同办公室的同事见他面带愁容,透露说:“直接找对接人刷卡带你进试验车间就行,不用来我们这填表,要不然等一审二审下来,半个月你也进不去。”
王玉儒立刻就懂了,曹闰国并非业务生疏,而是在推皮球磨长工。
原因很好理解,被迫接管同事的项目,并且还无功无禄,一般人的确拿不出饱满的激情来应付。
王玉儒在折返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审慎思考,面对这种短期利益集结关系,要想快速达到目的,就得准和狠,太礼貌和迂回的话反而会被欺压,尤其是他在年龄上本就不占优势。
可要他放出狠话……谈何容易。
哪怕早已在脑海里演练过几十遍的词句,一放到嘴边就丢了那股气势。
而且他也从不敢把话说太直,多数情况下,他宁可为了不逆他人之耳,去说一些不忠本心之言。
在曹闰国办公室门前,王玉儒踌躇不前,站了好几分钟也没有敲门。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
在看到和翟悉止步于两小时前的对话时,他才发现自己潜意识里在希望翟悉能在这个时候跟他聊两句。王玉儒猜也许是翟悉能量比较高的原因,哪怕投射过来一点点,也足够他充满电量迎难而上。
但翟悉没有来找他。
可是王玉儒必须要去找曹闰国,解决对方心里不平衡的问题。
可能是因为想做点什么来鼓舞士气,也可能他早就想这么做了——王玉儒结算了淘宝购物车里的加湿器。
是有些冲动了,毕竟在几笔高额消费后,现在手头上的资金不太富裕。
但给翟悉买了东西,他就会神奇地感到,在自己前进的背后,有着很强的动力支持。
他知道这是一种不对的,甚至可以说有点迂腐陈旧的观念,给一个人无限制的花钱并不等同于爱。
可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爱翟悉了。他获得的爱太有限,除了王宇的暗中关心与默默付出外,他没有别的模板可以拿来借鉴。
收起手机,王玉儒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进。”里面响起曹闰国的声音。
王玉儒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他在曹闰国面前站定,双手撑着桌沿微微俯身,把曹闰国笼在了自己的阴影里。
“推行试验的事,我找到办法了,”王玉儒盯着摆在曹闰国桌上的通行卡,“您猜行政部门怎么说,他们说只需要曹哥带我过去,刷卡就能进。”
曹闰国脸色一滞:“哦?改天我有时间了带你去试试。”
“其他项目对接人替您试过了,完全可以进,”王玉儒的心跳虚得漏拍,他努力把自己代入这个强硬的角色,“我明白曹哥工作繁忙,我就在这等着,您下班顺路带我过去就成。”
他觉得自己的表现应该不算善茬,因为曹闰国脸上,闪现出一丝明显的厌恶。
王玉儒有点慌。
“……”曹闰国憋了半天,最终说,“那你稍等。”
王玉儒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泄气,还险些卸掉不好招惹的伪装。
但事已说定,他心里就没有太大压力了,于是沉声坐到沙发上,等待曹闰国。
直到曹闰国了结手头的工作,带他来到试验车间门口,王玉儒还感觉这像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换导师的时候他就有这种直觉了,其实很多看似难以实现的事情,实际上都很好推行,真正难的不过是那道绑缚在其上的心理枷锁。
而对于王玉儒来说,这层心理屏障就是不敢去冒犯他人。
通行卡插进卡槽,滴的一声响。
车间大门徐徐敞开。
王玉儒对曹闰国道了谢,又看到对方脸上充斥着不悦,忍不住硬话软说:“感谢曹哥配合,等一起做到项目落地,试验成功,我第一个申请给您加绩效权重。”
“绩效的事……等你真的试验成功了再说,”曹闰国有些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在背过身临走前,又若无其事地补了一句,“防护服在进门左手边的消毒柜里,别忘穿了,上个月新来的大学生就忘戴防护罩,被电弧光打肿眼皮。”
王玉儒略有诧异,赶紧趁曹闰国未走远之际,扬声说:“多谢曹哥提醒。”
曹闰国什么都没说,摆摆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