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不懂,只知下棋是有身份的人才会做的事,心中一直暗暗记着,待浮玉带他回了神界,读书写字样样都教,只除了下棋。扶桑心中又急又恼,却是什么也不敢说出来,他担忧是因为自己过于平庸不得浮玉的赏识才没有资格学下棋,只得比平常更加努力的去练功,渴望能得到浮玉的认可。
直到那次奉茶,亲眼见白敛不过半炷香时间就将浮玉杀得落花流水,才知他这师尊并不是不认同他才不教他下棋,而是因为他本人就是个烂棋篓子,实在不好意思将这一手拿出来丢人。好歹扶桑是他收的弟子,哪有师父在弟子面前丢人的道理。
于是扶桑头一回看见他那冰清玉洁的师尊脸上露出沮丧的神情来,他甚至还耍无赖,妄图让白敛多让他几个字,这样多点赢的几率。白敛上神眉眼间满是纵容,由着他悔棋藏棋,可即便如此,浮玉还是接二连三的输,输的满脸菜色。
扶桑就是这个时候没忍住笑出来的,他只浅浅抿了一下嘴唇,就发觉不该,于是浮玉便刻意的怒目而视,可他神色间瞧不出生气,只是道:“真是胆子大了,居然敢笑师父。”
扶桑便摆了无辜的表情看他,试图蒙混过关,浮玉便道:“为师是教不了你这个了,阿敛,他就教给你了,你可要把棋艺全教给他,他可与我不同,聪明的很,学什么都快。”
白敛便笑着点头:“这不是当然么?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像你这般笨的弟子。”
浮玉闻言便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来。
扶桑左右看看相视而笑的两人,突觉恍惚,他怕好像是做梦,梦醒了他仍然被埋在房子一样高的尸堆里,要用尽全身力气去爬,爬出好远好远,用小溪的水果腹,捱过一日又一日。
他再眨眨眼,那两人仍旧在他面前插科打诨,他摸摸掌下冰凉的石桌,找回思绪,这一刻阳光遍地,连带着棋子都是昏黄的,叶子影影绰绰映在他们的白袍上,扶桑突然觉得他被彻底接纳了。自他来到浮云宫后,一直藏在他与浮玉之间那层透明的屏障消失了。
那种感觉真好,很安逸,很舒适,他自流浪起,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安稳过。安稳的连天上那讨人厌的太阳也变得顺眼起来。
扶桑重新抬头望向浮玉,见他面上仍是柔柔的笑意,只是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中再也没有光亮了。
亲手杀死自己最好的朋友,想必应该很难过吧?扶桑想,就像他曾经被迫杀死时殊一样。
“发什么愣?赢了本尊就这么高兴?”浮玉举了一颗棋子在他眼前晃晃。
扶桑抽出神来,笑道:“师尊又又开玩笑了,弟子哪里敢。”
他在跟着白敛学会下棋后,有时白敛忙起来没空过来,浮玉就会抓着他来几局,这人怪得很,又菜又爱玩,起初扶桑还会因为疏忽输两局,后来逐渐进步,他发现输实在是有些困难了,便将脑子从如何赢转到了如何输上,后来被浮玉发现了,狠狠批评了他一顿,他才敢放开了玩。
浮玉并不在意输赢,他只是单纯的无聊罢了,想找个人打发时间,这个人是谁也无所谓,可他不能容忍对手刻意让他,要玩就痛痛快快的玩,为了人情世故拘束着多不好。
直到后来,白敛上神于两千年前死于浮玉之手,他再没主动下过棋,今日还是时隔两千年头一回。
浮玉闻言一笑,他道:“今日在云宫,你向尧光撒谎了,是不是?”
尧光正是天帝的名讳。
扶桑垂了眼:“是,师尊恕罪。弟子只是觉得,既然弟子决定了要包庇天元石,那上古凶兽的秘密也要藏着,不能叫任何人知道,以免有人心怀不轨。”
他做了错事也总是理直气壮的,这些浮玉早就了解了,他抬手将棋子收回棋篓:“本尊不是指这个。”
扶桑一怔。
“清浔说在朝瑶出现在了丹阳城,甚至于九尾伙同祸乱凡界,你否定了。”浮玉淡淡道,“之后朝瑶去了哪里,结果如何,从头至尾,你都没向本尊提过,怎么,你是觉得,为师会斩草除根?”
扶桑连忙起身:“师尊,弟子不是那个意思。”
“坐着,干嘛这么大反应,本尊又没说要追你的责。”浮玉抬眼,“坐下吧。”